“三娘子......”
回程的馬車上,玉儂可憐巴巴望著坐在對面的菜婳。
“我還能不給你怎地?”菜婳沒好氣道。
說了給,卻不見她掏出來......
這首新詞,雖不能與當世大家的作品相比,卻以細膩筆觸道盡了女兒哀嘆和對未來的期盼。
若不是親眼所見,菜婳定不信這詞出自于男子之手。
往后,不管是按照陳初的意思,以玉儂的名義刊印于《今日頭條》;還是以《贈玉儂》的名字來命名這首詞,兩種情況都可能讓玉儂的名字因此詞而流世。
從這個角度看,菜婳還些嫉妒了。
天將黑時,抵達采薇閣。
菜婳下了馬車,跟著二哥往里走了。
玉儂趕忙跟了上去,翠鳶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裳,意思是:別討要了,萬一把三娘子惹惱就麻煩了。
玉儂站在原地躊躇片刻,卻再次跟了上去......
“三娘子......”期期艾艾喚了一聲。
“.......”菜婳回頭打量,終于不耐煩地從懷里掏出了那張寫有《卜算子》的白紙,“給給黑,拿去,一首破詞跟著討了一路!”
“謝三娘子!”玉儂接了,趕忙屈身一禮,轉身跑走了。
腳步歡快了許多。
蔡坤卻似笑非笑的看著妹子。
“看甚看?”菜婳斜了二哥一眼。
蔡坤卻呵呵一笑,“今日怎這般好說話了?”
以他對菜三的了解,哪怕妹妹只有一點中意的物件,她便不會再讓與旁人。
更別說玉儂是自家養的清倌人了。
照以前,菜三被纏的煩了,大概率會罵上玉儂幾句,就算把寫有卜算子的宣紙撕掉也不會給了她。
“我愿意,礙你屁事。”菜婳酷酷道,隨即往前去了。
她自然不愿承認,這首詞忽然讓她覺得,玉儂也蠻......蠻不容易的,方才她甚至小小反思了一下,以往是不是對玉儂太苛刻了......
當然,這話便是對二哥也不會說的。
既然是名聲在外的歹毒女子,便要有個歹毒的樣子!
......
玉儂回了凝玉閣,先把那張紙小心收了起來。
而后鋪紙、研磨,開始寫‘美妝專欄’的稿子......
半個時辰后,玉儂咬著筆桿,望著眼前干凈的紙張,鵝蛋臉上一片苦悶。
怎樣施妝、怎樣穿衣,她自認為是懂得的,但到了文字總結時,卻又不知該如何起筆了......
閉門造車不行,玉儂干脆去了旁的院子,想找其他姐姐交流一下心得。
可不想,這個時辰姐姐們都在忙......哪有人有空和她聊這些。
在妙娘的院子外,丫鬟還給了她一顆軟釘子。
“問我家姑娘怎樣施妝?她可沒玉儂姑娘這么得閑,被人養著不用接客,還可以四處游玩......”
不知是不是天熱使人虛火旺盛,這丫鬟開口便不客氣道。
玉儂也不與人爭辯,只咧嘴一笑,“妙娘姐姐在院子里么?麻煩姐姐通報一聲。”
丫鬟往樓上指了指,翻著白眼道:“玉儂姑娘聽不見聲音么?正在忙。”
支耳細聽,院內忽高忽低的女聲模模糊糊飄了出來。
“呃......”明白了妙娘正在與人同室操戈,一臉尷尬的玉儂趕忙告了辭。
回轉閨房。
玉儂踢了鞋子,赤腳坐在書案前,卻怎也靜不下心了。
呆坐一陣,玉儂忽然起身拴上了門。
而后坐回原位,打開了妝奩最下一層,移開上面的各種小物件,做賊似的摸出一本薄薄的小畫冊來......
第一頁......
看起來不難。
第二頁......
噫~還可以這樣么。
第三頁.......
哇~好厲害!
第四頁.......
嚇!
燭火下,紅云漸次漫延,先是臉頰,后是耳朵,最后,暈粉了整個天鵝頸。
圓溜溜的純真大眼中,時而疑惑、時而驚嚇、時而迷離......
玉珠似的小腳趾緊緊扣在地板上,修長雙腿以奇怪姿勢攪在一起,纖細腰肢時而不安分的扭動一下。
腳鈴偶爾被帶動,叮鈴輕響......
擺放于案幾之上的花囊中,插了一只今早摘來粉白荷花,此時人比花嬌。
‘咄咄咄~’
突然而至的敲門聲,嚇得玉儂差點當場去世......
手忙腳亂把書收了,想重新放進妝奩最下一層,卻又覺得不安全。
“姑娘?開門啊。”
門外響起翠鳶的聲音。
慌亂之下,玉儂把書胡亂塞進了被子里。
“來了~”一開口,脆甜嗓音明顯帶了顫抖。
“姑娘作甚呢,開門這般磨蹭,莫非屋里頭藏人了。”翠鳶玩笑一句,勾頭往內間張望。
玉儂趕忙擋在了床前,“屋里只這些地方,哪里藏的下人。”
“......”翠鳶只是說笑,卻沒想玉儂這么緊張,再看臉龐,依舊殘留大片潮紅。
翠鳶更好奇了,“姑娘,你莫不是真的藏人了吧?”
說著就要往床榻這邊檢查。
玉儂趕忙攔住翠鳶,把人按在了杌子上,急中生智道:“翠鳶,我許久未跳舞了,我跳一段,你幫我看看功夫可有落下。”
“呃......好。”
見翠鳶在杌子上坐安穩了,玉儂不由長出一口氣。
隨即往前走了兩步,背對翠鳶,一腿蜷起、一腿撐地,雙手斜舉。
這是舞蹈《千秋歲》的起手式......
可不等她正式開始,翠鳶卻奇怪的‘噫’了一聲。
隨后哈哈笑了起來,“你尿褲啦!”
玉儂正待反駁,卻不知想到了什么,趕忙收腿回身看了一眼。
只見淺粉薄紗襦裙上有道細細水印。
登時,霞飛雙頰......
......
翌日。
六月二十八。
蔡二留在城內,菜三卻又跟著來了鷺留圩。
上午,在西跨院大體完成今日頭條的版面安排,其中,頭版給了《西游釋厄傳》連載。
二版以前朝奇案、趣聞軼事為主,采薇閣聚陽紫瓜的軟廣就隱藏在這個版面中。
三版是各地美食、景觀介紹,配置插圖。
四版則是女版,又細分為妝容、衣衫鞋帽、詩詞交流、女紅手法等小版塊。
玉儂掛了個四版主編的名頭......
當然,僅靠他們幾個蝦兵蟹將撐不起這么多內容,仍需繼續招募人員并接受讀者投稿。
不過,也要慢慢來,一頓吃不成胖子。
午時。
一群人移步莊內劉伯家中。
晨間下山時,陳初帶來了米糧菜蔬,打算這段時間讓劉伯渾家給大家烹煮午飯。
到時給些加工費,也能使劉伯家寬松些。
“劉伯家兩子兩女,長女前些年嫁了人,誕下一女,不過兩年前丈夫得病去世,她被婆家趕了回來。大兒子也成婚了,有一子一女。二子和二女都還尚未成家......劉伯一直為這事著急。”
吃飯時,陳初說起了劉伯的家庭情況。
他不懂什么禮法,菜婳也不太在乎,所以并沒有避諱‘男女不同席’的規矩。
菜婳聞言,瞟了陳初一眼,“這莊子剛接手幾天,便知曉的如此詳盡了?”
“做事前基本的摸底情況而已。”陳初笑了笑,抬眼打量著劉伯家的院子。
這院子只有兩間土坯正房,一間土配房。
卻住了男女老幼一家十口人......也不知道是怎么睡下的。
幾人坐在院內樹下的方桌旁,桌上的食物是白面饅頭、山上帶下來的風干兔肉、西紅柿蛋花羹。
蹲在灶房內吃飯的劉伯一家,吃的卻是摻了一小把碎米的葵菜羹。
葵菜也是陳初最不喜歡的一種作物。
這種蔬菜在漢唐時被稱作‘百菜之王’,漢樂府.長歌行中的‘青青園中葵’以及漢詩《十五從軍征》中的‘井上生旅葵。采葵持作羹’說的就是它。
因它耐寒喜涼的特點,是古人為數不多能一年四季吃到的新鮮蔬菜。
但葵菜黏糊糊且略帶苦味的口感陳初不喜,后世待大白菜普及以后,這種饑荒時節慰藉了無數人腸肚的‘菜王’最終被逐漸淘汰,淪為野菜。
陳初的白菜,已經種下了......
灶房內,劉伯的外孫女舔干了碗內最后一點湯汁,趴在門邊直直望著陳初這邊的白饅頭。
據說這丫頭已經七歲了,和虎頭一般年紀。
看起來卻比虎頭矮了許多,又黑又瘦又小,整日里只穿了一條破破爛爛的肚兜,讓人以為只四五歲......
陳初拿了一個饅頭,笑瞇瞇向她招了招手,這小丫頭卻躲回了灶房。
陳初笑笑也不再勸,把饅頭放在了桌上。
大肚漢長子,往常一頓至少五個饅頭起步,今天卻只吃了仨。
離開前,陳初特意交代道:“劉伯,這里還剩了些饅頭和肉干,我們吃不下了,給幾個娃娃分了吧。”
“公子,恁捎走吧。家里的丫頭小子吃粗糧吃慣了,吃不了精細糧。”
劉伯習慣性的躬了腰身,惶恐道。
這世上,哪有人吃不慣精細糧?
“不是白給的,需你家幫我們挑一缸水來抵。”陳初笑道。
姚長子、大郎乃至玉儂都有些不理解的看向了陳初。
只有菜婳若有所思。
果然,劉伯聽說這饅頭需他挑水來換,這才躬身道:“謝過公子,老兒知曉了,一會便去擔水。”
看來,以前劉伯吃過東家‘免費給予’的虧。
灶房內,劉伯的大孫聽懂了大人的對話,知曉外間饅頭已屬于他家,便磨磨蹭蹭走到了樹下。
只等‘貴人’走了,就要開吃。
和方才那女娃一樣,這孩子同樣瘦弱,導致一雙眼睛大的突兀。
一臉高冷的菜婳離這孩子最近,卻見她遲疑片刻后摸出一塊綠豆糕,不太自然的遞了過去。
孩子怯怯接了,卻因為沒有見過,沒有馬上下嘴。
陳初相當震驚,不由笑呵呵走到菜三身旁,道:“三娘子,也是一個善良之人......”
這話應該不會產生歧義,任誰都能聽出這是一句‘好話’。
可不成想,這句好話卻瞬間惹惱了菜三。
只見她劈手奪回了綠豆糕,邁開大長腿往外走了。
那孩子呆愣片刻,哇一聲哭了出來。
陳初一臉愕然......難不成‘善良’也成罵人的話了?
這娘們真是個瘋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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