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周禮的車走遠，消失不見，何楚妍才從他剛才的那句話里回過神來。
最初周禮說“謝謝”的時候，何楚妍下意識地以為他是在謝她肯給他這個“機會”。
何楚妍原本是想回一句“是我該謝謝你才是”，結果周禮就跟出了后面的那句話。
即便是何楚妍這種應對各種人際關系的人都沒能當下接上話。
何楚妍仔細回憶著周禮那句話，眼睛竟然有點熱了。
其實她并不是一個容易被感動的人。
收養姜明珠的這些年壓力的確很大，可她很愛她，無論如何都不愿意放棄。
最近這段時間何楚妍經常會因為想著姜明珠的病情而無法入眠，她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兒一點點墜入無邊深淵卻無能為力，挫敗感像潮水一樣吞沒著她。
不管深夜如何無力挫敗，白天面對姜明珠的時候，她又是那個強大的母親。
如果沒有她，姜明珠只會跨得更快。
周禮剛才的那句話完全是站在姜明珠的角度出發的，很明顯他也想到了這個可能性。
何楚妍更加不會懷疑周禮對姜明珠的感情了。
何楚妍回到院子里的時候，顧淑說了同樣的話——
“說不定，周禮真的是那個能拉珠珠一把的人。”
——
姜明珠其實沒有跟方沁陽見面，她是一個人出來的。
姜明珠坐車去了東郊的食品工廠，她過去的時候發現工廠已經被貼了封條，四周都被圈起來了，原本就荒涼的地方現在看起來更凄慘了。
周圍偶爾有車駛過，有動靜的時候能聽見狗吠聲。
回來北城之后，姜明珠一直沒問那些孩子被安置到哪里了。
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怎么樣，是不是又會被送去福利院。
還有滇南福利院那邊。
除了劉院長之外，有沒有其他人和他一起里應外合，那些殘疾的孩子在滇南時是怎么掩人耳目被圈養著的。
這些事情她都不了解——她好像太過于專注在裴燁桉這件事情上了，忽略了很多受害人。
包括那些之前死在實驗中的孩子。
姜明珠心口開始不舒服。
她的腳步不自覺停下來，就這么站在了馬路中間。
耳邊突然出現了幻聽，有一個聲音一直在罵她攻擊她——
“你就是個自私自利的貨色，你的世界里只有裴燁桉嗎？”
“為了裴燁桉你要犧牲多少人？”
“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活著！”
“你不是很在乎裴燁桉么，那就下去陪他，快去吧！”
幻聽讓姜明珠開始耳鳴，整個大腦里都是嗡嗡的聲響，太陽穴快要爆炸。
當初幻聽發作的軀體反應又來了，她腳下像灌了鉛一樣根本走不動，試圖抬腿，卻一下跌坐在了瀝青公路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道急剎車的聲音響起。
姜明珠被這聲音刺到了耳朵，她捂緊耳朵抬起頭去看，想確認一下是幻聽還是現實。
“姜明珠，你怎么在這里？”
她一抬頭就對上了徐斯衍盛滿擔憂的雙眼。
他的眉頭微微皺在一起，手抓住她的小腿肚檢查：“你受傷了么？”
小腿上觸感傳來的時候，姜明珠才猛地反應過來，她馬上把腿抽出來。
“我沒事。”話雖這么說，但她的聲音啞到完全沒有信服度。
徐斯衍沒松手，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扶到路邊。
兩分鐘之后，徐斯衍把車停到姜明珠面前，再次從車上下來。
姜明珠的情緒稍微比之前冷靜了一些，她問徐斯衍：“你來這里做什么？”
徐斯衍：“上次被救下來的孩子在附近的一家醫院住著，我去看看。”
姜明珠：“是你的醫院？”
徐斯衍：“嗯。”
姜明珠：“他們怎么樣了？”
徐斯衍的表情有些復雜。
姜明珠看到他眉頭皺得更厲害了就知道沒什么好事：“有人出事了。”
徐斯衍：“……是。”
他說得有些艱澀，“當時是被蒙在褥子里帶出來的，有幾個因為缺氧出了事，送過去的時候已經晚了。”
姜明珠：“幾個？”
徐斯衍：“三個。”
姜明珠咬住了牙。
沉默了一會兒之后她主動和徐斯衍說：“你帶我去看看他們吧。”
徐斯衍：“好。”
姜明珠剛軀體反應有些嚴重導致腳下沒什么力氣，所以她順手打開副駕的門坐了上去。
徐斯衍怔了一秒之后火速繞過去上了車。
他上車的時候姜明珠已經系好安全帶了，只是臉色看起來不好，很像之前低血糖的樣子。
徐斯衍從車門上的兜子里拿了一塊奶糖和一包餅干交給她。
姜明珠沒拒絕，隨手撕開餅干往嘴巴里送。
吃了幾口之后她才發覺不對勁：“你平時還吃這個？”
雖然對徐斯衍不算太了解，但看他的氣質不像是吃這種小餅干的人。
不過沒等徐斯衍回答，姜明珠就反應過來了：“是不是給孩子們帶的？”
徐斯衍：“嗯。”
姜明珠：“他們肯定很開心。”
徐斯衍：“是么？”
看到姜明珠點頭，徐斯衍便多問了一句：“你小時候也這樣么？”
可能是因為聊到了比較有興趣的話題，姜明珠的話比之前多了：“是啊，吃不到的東西總會很惦記，小時候看天線寶寶的時候很羨慕他們。”
徐斯衍：“天線寶寶？”
姜明珠：“福利院經常放的一個益智類的欄目。”
徐斯衍：“哦，我想起來了，好像看過。”
姜明珠沒接話。
徐斯衍停下來等路口的紅燈，余光瞟著一旁的姜明珠問：“你現在喜歡吃蛋糕是不是這個原因。”
姜明珠：“是吧。”
徐斯衍：“東郊回去的路上有一家店的蛋糕很好吃。”
路口的燈轉了綠，徐斯衍發動車子接著說：“等會兒從出來我帶你去買吧。”
徐斯衍這話說出口之后姜明珠就沉默了。
徐斯衍的握在方向盤上越捏越緊。
他猜到了姜明珠不會給他回應，甚至她沒有直截了當拒絕已經是奇跡了。
這個想法剛閃過腦海，徐斯衍忽然聽見了姜明珠的聲音：“好啊，謝了。”
徐斯衍差點不小心踩下剎車。
所幸及時調整過來了。
后來兩人誰都沒再說話，幾分鐘之后車停在了一家私人醫院門前。
直到下車的時候，徐斯衍還沒從姜明珠痛快的回應里回過神來。
這很不符合她的作風。
她今天很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