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八月九月當屬入秋,可勾陳洲的秋天不見半點秋意。
山林郁郁蔥蔥,暖風襲人。
倒是不缺雨水,每隔上半月左右,便會突然下一場大雨,大雨過后,又是晴天。
今日又下過一場雨,接著是艷陽高照,土地里的水氣都變成了蒸汽。
空氣中常有一種濕熱,天地宛如蒸籠一般。
嘉年五云花了半個月走出那條延綿山嶺,抵達杏林國的一個郡縣。
郡縣里有條河,河道兩岸因多有蘆花而取名蘆花渡。
二人乘一小舟渡河,河水湯湯,清澈見底。
嘉年蹲下身,手伸進河里撈起河水,水質陰沉,冰涼刺骨。
五云俯身望了一眼,說道:“這河里沒魚啊。”
水至清則無魚。
嘉年倒掉河水甩了甩手,目光有些凝重。
這河水不只是清,它陰氣沉重,容不下任何活物陽氣。
乘船的舟子是位本地人,頭上系著一方藍色頭巾,臉與胳膊曬得黝黑,胡須灰白,歲數應該不小了,可裸露在衣衫外的小臂與小腿,筋骨強健,倒像是個年輕人。
舟子笑道:“我們這條蘆花渡已經幾百年沒有過魚類了。”
五云好奇道:“這是為何?”
舟子回憶起來說:“不知是幾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河水還寬,聽說有幾百里長。河兩岸有兩個國家打仗,還有神仙斗法,死的人可多啦,那尸體都把河道給堵死,整條河都血紅咧啦的,可滲人。都說這河里死的人太多,死氣太重,魚活不下去。”
“哦?”五云看向嘉年,嘉年點點頭,老舟子說的沒錯。
老舟子唏噓道:“其實不只是魚,人都不敢靠近,據說這水里頭有水鬼專門找陽人替死。若非是在正午,又趕上個大日頭,陽氣足。不然客官給多少錢,我都不敢送您二位過河。”
五云呵呵笑說:“老伯莫要擔心,我這兄弟是正八經的道門出身,專門捉鬼降妖!區區水鬼,他瞪一眼,那東西就灰飛煙滅啦。”
老舟子連忙問候:“喲,還是位道長啊,失敬失敬。”
嘉年無奈道:“我這妹妹就喜歡胡說八道,老伯別當真。”
五云的臉當即垮了下來,他最煩別人說他是女人。
想他堂堂七尺男兒,總因為面相不夠陽剛而被人誤會。
自從嘉年發現這點之后,每次五云煩,就拿出妹妹姐姐、大姑娘的稱呼來惡心他,而且屢屢見效。
老舟子不懂這是兩人相互打趣,信以為真,瞧著五云的臉認真的點點頭。
“姑娘生得好相貌,以后肯定能找到如意郎君。”
五云臉都黑了,卻又不好跟一個凡人發作,嘉年在一旁吭哧吭哧的取笑。
五云氣得勾起腳尖踢向嘉年屁股,就要把他踹進河里。
嘉年蹦蹦跳跳的躲過。
五云冷著臉罵道:“癩蛤蟆一戳一蹦跶,學的真像!”
嘉年站起身淡笑說:“大姑娘看天,風景獨好啊。”
五云眉頭掛滿寒霜,滿臉殺氣。
看來得找個機會揍他一頓了。
嘉年挑挑眉,有本事你來啊,怕你不成?
二人一路上沒少切磋,五云發現這家伙皮糙肉厚,體魄不輸自己,一身法術神通也是難纏。普通切磋,自己只能小勝一籌。若只打他個鼻青臉腫,這家伙根本不在乎,滾刀肉的很。
老伯說道:“我觀二位穿著也是江湖中人,這次來蘆花渡,莫非也是為了綠柳山莊而來?”
嘉年佩刀背劍,恢復俠客打扮,五云一手搖扇,長身玉立,氣宇不凡。
故而老舟子有此一問。
嘉年說道:“我們是外鄉人,初到貴寶地,還不知道什么綠柳山莊,老伯可否細說?”
老舟子說道:“綠柳山莊是我們杏林國的江湖名門,祖上三代還受過皇帝陛下御賜的匾額,稱之為武林泰斗。近幾年莊子里不太平,經常發生些邪門事情,好像還死了人。前些日子,莊子張榜請人作法驅邪呢。”
嘉年問道:“老伯,那綠柳山莊在哪兒?”
老舟子抬手指向前方說道:“就在河對岸,往上走個兩三里就到。能看到一座大宅子,整條街都是他們家。”
嘉年看向五云,問道:“怎么說?”
五云折扇輕搖,“隨你。”
嘉年一手按住刀柄笑道:“那就去看看。”
三人過河登岸,嘉年付過船錢,又多給了一些,對老舟子說道:“這河陰氣沉的很,正午就要過去,老伯可在這里呆上一天,等明日再回去。”
老舟子連忙推辭道:“客官,錢給多了,給多了。”
嘉年笑說:“您送我們過河,我們不能讓您冒險再回去,又耽誤了您一天生意,這點錢算是補償。”
老舟子感動道:“謝謝,謝謝。客官您是好人啊。”
等老舟子走后,二人去往綠柳山莊。
五云雙臂疊在腦后,說道:“你總是這么濫好人?”
嘉年說道:“也分人,他們是弱者。”
五云說道:“弱者也分善惡,弱者作惡有時候會比強者作惡更惡心人。”
嘉年說道:“這不是還沒遇到嗎?”
“若是遇到了呢?”五云問道。
嘉年淡淡道:“遇到再說。”
他有符箓,有道法,他相信自己能給扳回來,就像李家屯的李海一樣。
五云沒再說話。
二人沿著一條楊柳堤繼續走,按照舟子說的,再往上兩三里就是綠柳山莊。
當二人距離綠柳山莊不足五十丈的時候,五云抬頭嘖嘖感慨:“陰氣沖天啊,他們怎么還不走。”
在他們前方有一座依山而建的莊園,白墻黑瓦,朱門長廊,門前兩只石獅子威武莊嚴,好一個氣派人家。
只是在二人眼中,這莊子到處黑煙滾滾,如同一條倒流向天的瀑布云海。
大門上懸掛兩塊匾額,一上一下。
上面一塊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寫著武林泰斗四個大字,下面一塊黑底金字的,寫著綠柳山莊。
來時聽舟子說過,莊子主人姓宋,叫宋玉才,是杏林國江湖頗具盛名的劍客,他妻子卓君宜亦是杏林國江湖中出了名的美人。
二人才子佳人,鸞鳳和鳴,是杏林國武林中的一段佳話。
門前有不少人,都是看到榜文前來的江湖中的奇人異士。
門外有一位管家打扮笑意盈盈的中年人,身后跟著兩位年輕小廝與兩名清秀婢女。
他們都是莊子里的人,奉命迎接八方來客。
嘉年五云走上前去,跟在眾人身后,瞧前面有幾人都拿著名帖請帖交給管家,管家看過后將他們請入莊內。
五云問:“我們手里沒有名帖怎么辦?”
嘉年說道:“有人也沒有,看他們怎么辦。”
沒有請帖的人會跟管家搭搭手,管家點頭了,同樣能被邀請進莊子。只是人數不多,大部分人幾招下來只能灰溜溜離開。
五云恍然大悟道:“看來還有個測試環節。”
綠柳山莊知道看到榜文而來的人魚龍混雜,需要有人浪里淘金。
沒過一會兒,管家就來到二人面前,見到五云時,神色明顯愣了一下,心中暗贊一聲:這后生好俊的容貌。
不過他畢竟是老江湖,很快便壓下心中驚艷,恢復正常。
他拱手笑問道:“在下宋興,是山莊二管事,不知兩位少俠可有請帖?”
五云嘩的一聲展開折扇輕搖,笑說:“沒有。”
從容的氣度與出挑的容貌,讓宋興身后兩位婢女兩眼放光。
天下竟有如此好看的公子。
兩個年輕小廝心中泛起一股妒意,還有一絲僥幸。
這是位女扮男裝的美人吧,不然不可能生的比我們夫人還好看。
宋興笑問:“不知二位少俠,是何門派,哪方人士?”
五云折扇敲打著手心,笑瞇瞇道:“我說了你也不知道,就當我們無門無派好了。”
他說:“貧道自號五云居士,”又一指嘉年說道:“他是我的不成器弟子,暫無道號,喚作蟬嗡。”
嘉年隱蔽的翻了個白眼,知道五云是想找回渡河時的場子。
宋興尋思了一下,沒聽說過杏林國有這么兩號人物,想來又是兩個渾水摸魚的家伙?
看了眼自信出彩的五云,他心中猜測又動搖起來,開解自己說,江湖上能人異士層出不窮,自己多年未踏足江湖,出現兩個沒聽過的少年英雄,實屬正常。
想通之后,宋興連忙拱手笑說:“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五云點點頭:“我們可以進去了?”
說著,他與嘉年就往里走。
宋興抬手想要攔住二人,只見眼前一花,這兩人居然同時繞過了自己并越過五丈距離,一步跨進山莊門檻。
五云一腳在門里,一腳在門外,回身問他:“還有什么事?”
宋興一時語滯,嘉年提醒道:“宋管事見你我第一次來,想給咱們的帶路呢。”
說完他看向宋興,笑問道:“對吧,宋管事。”
宋興明白,嘉年是在給他臺階下。
他心中思量,雖不知二人是何來路,但光憑那詭異的身法就絕非自己所能及,況且他們又如此年輕,身后師門實力定然不容小覷。
若把他們趕出去,難免會傷了和氣,不如順著臺階下來,保全雙方顏面。
宋興笑說:“正是此理,二位少俠初來乍到,我讓人領二位去往歇息處。”
兩名婢女對視一眼,自告奮勇道:“宋管事,我二人帶兩位公子去歇息。”
宋興點點頭,兩名婢女能跟他出來接待八方來客,自然都是伶俐人。
讓她二人去,至少不會出現什么紕漏。
兩名婢女喜上眉梢,朝方管事施了個萬福,快步來到五云跟前,嫣然笑說:“我們帶二位公子去廂房歇息。”
五云笑意盈盈道:“有勞二位姐姐了。”
二人一聽姐姐稱呼,眼中更是柔情似水,款款在前面帶路。
五云得意的朝嘉年挑挑眉,嘉年回了他個白眼。
臭顯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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