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天長,秋水蒼。山腰落日,雁背斜陽。
嘉年閉關的地方是蔚然宗的后山——桂子山,山里有一座秋明洞。
五云坐在洞外邊的一棵桂樹下,等待嘉年出關。
他手邊有兩壺酒,是為嘉年準備的。
他知道嘉年酒量不行,所以特意挑了兩壺酒性最烈的。
理由他都想好了。
為了慶祝你躋身觀海境,不得喝一杯?
為了恭賀我躋身絳府境,不得陪我喝一杯?
五云樂呵呵的想,仿佛都已經看到嘉年喝了酒,被辣紅臉原地打轉的模樣。
小子,想跟你大哥我頂剛,沒門!
五云張開折扇,秋風送爽,心情極好。
五日后,嘉年走出秋明洞,臉色微白,還是結廬境。
看到五云手邊的兩壺酒,心情不太好。
五云問道:“沒成?”
嘉年不說話,坐到他身邊,自己主動倒了一杯,囫圇飲下肚,轉眼就被酒力嗆得臉色通紅,直咳嗽。
五云又遞過去一碗水,安慰道:“不著急,你才多大,有的是時間。”
嘉年喝過水,說道:“等會兒我再試試。”
“行,酒還給你留著。”五云說。
嘉年白了他一眼,轉身走回山洞。
五云望向嘉年背影,心里尋思,不應該呀,破境對他來說有這么難么?
凌霄道長出現在五云身邊,背手看向洞口,又瞥了眼五云。
“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樣的天賦。”
五云說:“他沒那么差吧。”
凌霄道長說:“他想的多。”
“怎么回事?”
凌霄道長說:“道心與本心出現分歧了。”
五云蹙眉:“這么嚴重。”
道心與本心出現分歧可不是小事,境界越高,越走有可能走火入魔。
一旦產生心魔,被化外天魔鉆了空子。
正好凌霄道長在這兒,嘉年墳地都不用挑,就地埋了多省事。
五云問道:“有什么辦法沒有?”
“有,只是不適合他。”凌霄道長轉身道:“他下次出來,領他去散散心。”
五云問:“他還是破不了?”
凌霄道長道:“我倒是希望他別破。”
心關能自己堪破是最好,就怕他破罐子破摔,自欺欺人。
若真是那樣,用不上多久,世間就要多出來一個魔頭。
嘉年第二次走出山洞,仍是結廬境,一身結廬氣象更加凝實,可身上卻多了一股戾氣。
他走過來,抓起酒壺就往嘴里灌,布滿血絲的雙眼,不知是被酒嗆得,還是著急。
五云說:“要不要下山逛逛?”
“嗯。”嘉年點點頭。
二人下山。
蔚然宗地界內,滿地的碎石山頭都已被打理干凈,有宗門弟子祭出法寶收攏被打壞的山水靈運。
靈運比靈氣更加虛無縹緲,更加重要。
靈氣決定生機,靈運決定走勢,到底是欣欣向榮,還是衰敗。
靈運一散,再難恢復。
蔚然宗弟子們的行動,不過是亡羊補牢罷了。
不過蔚然宗弟子心疼歸心疼,好在煙嵐福地還在,花上個一百年光陰,也能修繕如初。
路上有人見到嘉年五云也沒說話,最多是點個頭。
二人來到山下小鎮,街道上門可羅雀。
他們剛到時成群結隊的店肆酒樓,如今大部分都已關門。
開店是為了迎客,沒有客人,還開什么店。
二人從街頭走到街尾,令人驚訝的是,有幾家酒樓居然還在正常營業。
嘉年稍微一猜,就知道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蔚然宗元氣大傷,想要趁機渾水摸魚的人,會不少。
小鎮街市盡頭,原是玉母河,現在只剩下一道被一劍劈出來的深淵。
嘉年搜索記憶,帶五云去他當天買下的那個位置。
河堤早已被毀,位置也消失不見。
嘉年笑說:“虧我還花了不少錢,說好的一個月,才釣了一天的魚就沒了,偏是我一條魚都沒釣到手。”
他笑了笑,然后再度沉默下去。
五云問道:“你閉關的時候,發生了什么。”
嘉年抿了抿唇,說道:“我又看到鳳溪城了,城里的人害死了救他們的神鳥水神,逼死了一直護著他們的城隍,淹死了無辜少女,最后還要殺我,吃掉我。”
五云說:“那都是假的,是莘璧為了壞你心境故意營造出的心象天地。”
嘉年說:“它真實存在過,信都素素前輩就是被他們逼死在了城外。”
五云心里著急,卻使不上勁。
聽故事的人,永遠無法對故事里的人感同身受。
莘璧的心象天地,就是讓嘉年重走了一遍信都素素的路,見識到了人心險惡。
他們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做。
以前嘉年還可以說服自己,因為他們是弱者,他們沒得選。
可是弱者作惡,就真的可以被原諒么?
嘉年比他們強,結果還不是差點被他們吃掉,被追的滿城跑。
嘉年說:“最后把我打倒的,不是城里的追兵,不是修士,而是一個孩子的欲望。”
五云說:“那孩子是莘璧心象天地里的人,當然有可能是莘璧故意捏造出來惡心你的。”
“會是嗎?”嘉年不確定。
凌霄道長出現在二人身旁,說道:“是故意惡心你,但并非假人,他確實存在過。”
凌霄道長說:“鳳溪城里的一切人事,都是按照他們原本的性格各自發展,唯獨這點,莘璧不會去動。沒有什么比血淋淋的真相更能使你動搖,所以你見到的惡,都是他們的本性使然。”
五云朝自己老爹使眼色。
我想方設法的開導,你可倒好,直接落實了。
凌霄道長笑說:“騙他有用么,他連自欺都不愿意,更別說聽你嘮叨幾句沒啥用的安慰話。”
五云氣呼呼的說:“就你有理!”
凌霄道長看向嘉年,道:“如果是莘璧故意扭曲了那孩子的本性倒還好,既然是假的,就無所謂放不放在心上。
現在知道了真相,心中愈發不平,直恨不得打碎了這個狗屁世道。
可你心底又覺得這樣做不對,卻找不出辦法,最后只能往回求,想知道人性究竟是個什么樣,想知道自己、城隍和信都素素做的一切究竟值不值當。”
嘉年苦笑說:“前輩明鑒。”
但是他越想,就越覺得不值當。
不知惡而為惡,與知惡而為惡。后者更加可恨。
鳳溪城的人,都知道某些事是錯的,卻依然死不悔改。
這樣的一城人,讓他們活下來,又有什么意義!
凌霄道長笑道:“人性善惡爭論了幾千年,那么多圣人君子,都沒能爭出個統一答案。你小子要是能得出個讓天下人信服的答案來,去儒家書院當個圣人都綽綽有余。”
嘉年問:“前輩是說我自尋煩惱?”
凌霄道長望向前方玉母河的遺址,說道:“大河之水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對飲水用水的人來說,很重要嗎?哪些人來喝水用水,對你來說很重要嗎?對那條河來說,很重要嗎?”
“你想問值不值當,可你又該執何德去判斷值不值當。你的德與鳳溪城的人何干,鳳溪城人的本性又與你何干。
城隍對鳳溪城人心的了解比你更深,他義無反顧沖向天劫的時候,他的行動跟鳳溪城的人心有關聯嗎?”
“在你看來,素素姑娘是因為對人心失望,悲憤出城,假如城中人說要與她同生共死,她就會留下嗎?”
凌霄道長跺跺腳下的土地,說道:“修道是修我們腳下的道,我們腳下的道該怎么走,全在我們自己。
如果你非要糾結于人心善惡來選擇道怎么走,你的道還是給自己修的嗎?”
“所以在我看來,你這何止是自尋煩惱,簡直是舍本逐末,咸吃蘿卜淡操心。”
嘉年望向前方,輕聲問道:“河水救了口渴的人,不但沒被人感謝,還有人往河水里撒尿,又該怎么辦?就算河水不在乎,可一旁看到的人也來氣啊。”
凌霄道長笑說:“有看著來氣的,就有能上去阻止的,這條河救下的人里,不能全是一些混賬東西。如果你還是放不下去,那我就再送你一句話。”
嘉年作揖道:“前輩請講。”
“人能虛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嘉年聽后再拜。
他回去閉關,半日出關,已是一名觀海境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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