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人間守歲人 > 第233章舊時代的落幕
  山頂光陰重新流動,社稷圖如夢方醒。

  見嘉年完好無缺地站在那里,連忙問道:“那家伙人呢?”

  嘉年道:“跑了。”

  “跑了?”社稷圖一愣,隨后松了口氣,“走了就好。”

  嘉年理解他的感受。

  畢竟再打下去,南齊將會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

  他前去查看皇甫梧桐的傷。

  她的心口也被謝九章的道法擊穿。

  雖然神明沒有治愈她的傷,但是卻剝離了她傷口里的道法殘留。

  所以這傷看上去嚴重,實際上只是些皮外傷。

  齊鳳棲從地下飛掠而出,左顧右盼。

  人呢?

  剛才是怎么回事,連光陰長河都靜止不動,自己居然連陰神遠游都做不到。

  他回過頭,看到給皇甫梧桐療傷的嘉年,連忙靠了過來。

  “梧桐怎樣,有無大礙?”

  嘉年一邊施展天工完相法治傷,一邊回答道:“無礙,休息一段時間就好。”

  齊鳳棲松了口氣。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

  “總算結束了。”

  嘉年沉聲道:“還沒有結束,有些人必須付出代價!”

  ……

  ……

  司寇府人心惶惶。

  只因府邸外圍已被上十六衛給團團包圍。

  有家丁忿忿不平,出門大罵。

  “知道這是誰的官邸嗎?吃了熊心豹子膽!”

  結果被一巴掌抽碎了滿口牙,倒地不起。

  一名雄壯漢子排開眾人,笑瞇瞇地蹲下,與那倒地惡仆平視。

  他笑著說:“我當然知道這是誰的地兒,不然也會過來。”

  滿嘴是血的司寇府家奴眼神惶恐,哆嗦著不敢說話。

  這個人他認得。

  上十六衛總指揮使,親衛都護,曹木青。

  在京城沒有比他更有軍權的人。

  曹木青站起身,望向大門。

  “元大人,卑職奉命請大人隨我去都護府走一趟,可否開開門,讓我們進去。”

  他身后驍騎衛指揮使曹靜女手按刀柄,蓄勢待發,隨時準備砍人。

  元興在京經營多年,手下能人異士無數,就算突然冒出幾個九品以上的江湖武夫都沒有什么好奇怪。

  她倒是挺希望這位大司寇垂死掙扎一番,這樣她就有理由將整座府邸給掀翻。

  兵荒馬亂的誰還沒有個誤傷,就算大司寇不小心死了,也怪不得別人。

  大門緩緩敞開,數百名親衛同時拔刀出鞘,嗆啷一聲,滿街殺氣。

  一名身穿布衣的高瘦老人邁過門檻,站在階上與眾人作揖。

  “參見曹都護與各位大人,我家老爺等候諸位多時了。”

  曹木青瞇起眼問道:“大司寇在里面?”

  管家說道:“老爺已在中堂備好茶水,等曹都護大駕光臨。”

  “難得大司寇如此厚愛,曹某卻之不恭了。”曹木青邁上臺階,管家讓開身。

  曹靜女緊隨其后,卻被管家橫臂擋下。

  “我家老爺說了,今日只招待曹大人,其他人一概不見。”

  曹靜女抽了抽嘴角,冷笑道:“我給你臉了。”

  管家依舊道:“請曹指揮使見諒。”

  曹靜女笑了起來。

  我見你娘的諒!

  刀光一閃,但見鋒銳處爆出一片火星。

  管家雙手合十,周身暗金罡氣形成了一口凝實大鐘,滴水不漏。

  曹靜女神色驚訝了一瞬,隨即再次出刀。

  刀光連成一片,像是一條源源不斷的江水將他淹沒。

  只聽階上響起連綿不絕的叮當聲,六刀過后,管家終于后退。

  他腳步未動,腳掌卻在青石地磚上犁出兩道深達數寸的凹槽。

  曹靜女得勢不饒人,繼續緊逼。

  最多三刀,她便能徹底將管事斬殺。

  管事終于有了動作,雙手一拳一掌,向前推去。

  雄渾真氣如蓄滿水的河道決堤,滾滾向前。

  曹靜女分毫不讓,以刀罡開河。

  兩刀過后,管事的護體真罡七零八落,堪堪躲過曹靜女最后半刀,身體倒退砸在門上,嘴角溢血。

  剩下的半刀,直接落入了他體內氣府。

  管事但覺氣血翻涌,五臟六腑都好像翻了個個。

  未等他起身,曹靜女已持刀再上來。

  管事強提一口氣,大喝一聲,衣衫鼓脹,整個人像是一個充氣充爆了的皮球。

  真氣從他各大穴道中射了出來,整個人被包裹在一片鮮紅當中。

  曹靜女一刀下去,血色真氣一分為二。

  管事一頭撞碎門板,跌入庭院內。

  曹靜女跨過大門,冷聲道:“垂死掙扎。”

  正當她打算再補一刀,徹底結束管事的性命的時候。府里的下人們,一個接一個地站了出來,站到二者之間。

  曹靜女皺了下眉,冷聲道:“都趕著投胎?”

  他們有的面帶懼色,有的臉色平靜,還有的咬緊牙關,眼睛里涌出切骨恨意。

  曹靜女抬起手掌,門外的親衛逼了上來。

  “住手。”曹木青淡淡道。

  親衛們停下腳步。

  曹靜女問道:“為何停手?”

  曹木青道:“本官此次前來,只找大司寇一人,與他人無關,閑雜人等,立即閃開。”

  人群中有人喊道:“士為知己者死。大司寇養士多年,今日,便是我們回報他的時候!”

  口號一呼百應。

  曹靜女首先察覺到是哪里發出的聲音。

  她一身罡氣撕開人群,轉瞬來到那人身前。

  是個留著小胡子的高瘦男人,一身青白短打,手里的兵器,像是鶴翼,又像是放大的人手。

  曹靜女冷冷問道:“方才是你喊的?”

  “我……”

  不等他再說一字,曹靜女手起刀落,眨眼結果了他的性命。

  長刀染血,一滴滴地滴落在地。

  眾人群情激憤,卻又從心底感受到了恐懼。

  被曹靜女殺掉的那人,是南齊江湖中頗有名氣的九品高手。

  若只論輕功,他足以位列江湖前五。

  可面對上十六衛的指揮使,他連跑都跑不掉。

  曹靜女問道:“還有誰想為知己者死?都站出來。”

  無一人上前。

  過了一會兒,才有五名九品武夫,聯袂上前,面向曹靜女。

  他們身材各異,打扮古怪。

  唯有一雙眸子,流露出同樣的無畏之色。

  “很好。”曹靜女一甩長刀,鮮血灑在地上,像是一幅血意淋漓的潑墨畫。

  就在她打算體面地送這些壯士們上路的時候,管事踉蹌著站了起來,艱難說道:“住手。”

  他輕輕推開扶著他的人,一步步走到曹靜女面前,拱手抱拳道:“請指揮使刀下留人。”

  然后他又對幾名府中供奉說:“還請諸位供奉暫時不要動手。”

  “暫時不動手,意思是你們還打算負隅頑抗?”曹靜女問道。

  管事說:“這要看指揮使與曹都護如何選了。老爺只想請曹都護一人進去會面,這是他最后的心愿。老朽作為他的奴仆,理應為主人達成心愿。”

  曹木青淡笑道:“堂堂般若堂的羅漢,居然自稱奴仆,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

  管事搖頭道:“我已離開般若寺,如今只是司寇府的一名管事。”

  曹木青看了眼周圍笑道:“司寇府當真是藏龍臥虎,好,本官答應你,一個人進去。”

  曹靜女沉聲道:“大人。”

  曹木青道:“無妨。”

  曹靜女不再說話,管事抱拳道:“多謝都護大人成全。請!”

  他側開身,抬起手臂伸向中堂。

  曹木青大步流星的走了過去,曹靜女站在門內,與管事等人對峙,親衛們站在門外,隨時聽候調遣。

  曹靜女陰沉的目光掃過院內,管事垂目不語。

  曹木青步入中堂,入眼便是堂上掛著的一塊草書金字匾額。

  上書四字:公忠體國。

  乃是先帝所賜。

  但以如今這番局勢來看,簡直像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中堂被兩道檀香木拱門分成三個部分。

  一襲青衫的元興,正在左側的書房里寫字。

  他手握著一根竹節粗細的毛筆,沾滿濃墨,正在寫一幅橫幅。

  龍飛鳳舞,筆走龍蛇。

  曹木青站在門外,靜靜的看著他。

  元興字寫完,放下筆,抬頭問道:“如何?”

  曹木青道:“太潦草。”

  “草書就是這樣,重在寫意。”元興說道。

  “你的意還是跟幾十年前一樣,鋒芒畢露,像是堆在一起的刀劍,看著就扎眼。”曹木青道,“當年陛下就提過,讓你多學學季明先生留下的字帖,你不肯。說什么要打破舊人的窠臼,為天下碑帖再添一朵仙葩。結果幾十年過去,你還是一點進步都沒有。”

  曹木青點評元興的字跡,說道:“行草注重直抒胸臆,磊落瀟灑,一氣呵成,以胸中意氣揮毫天地萬象。你這字,直抒胸臆是有了,可終究走了極端,太過小氣,難登大雅之堂。”

  元興不怒反笑:“不愧是吃了顏卿幾十年墨水的曹硯池,點評依舊犀利。”

  “別叫我那個外號!”曹木青黑著臉。

  元興揶揄道:“幾十年來,我四下費勁巴力的打聽你有沒有新的字帖問世,哪怕是一些從你府中流傳出的草稿,我都愿花重金購買,結果都是些假借你之名的敷衍之作,少有精品。等我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本想終于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他娘的,你居然封筆了!”

  說到最后,元興忍不住罵了出來。

  曹木青摩挲著胡子茬,恍然大悟。

  “我說那幾年家里怎么經常遭賊,原來是你這老小子在背后推波助瀾!”曹木青又想起一事,“幾年前,京城里突然有幾個字寫得不錯的年輕人名聲鵲起,文淵閣那幫閑的蛋疼的鳥人,還給他們排了份榜單,唯獨第一空掛著,不會是你搞的鬼吧?”

  元興點點頭,笑道:“是我,為了逼你重新出山,我可是想盡了辦法。”

  “他娘的,你知不知道,你給老子找了多大麻煩!”

  榜單第一雖然空著,但上面卻有個化名,曹硯池,字碑林。

  朝堂中知道內幕的人不多,宋端祥也是偶然間聽太傅提起。

  然后就拐彎抹角的想讓曹靜女從他這里求幾幅字。

  當時閨女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瞅著一只會高深算數學問的山魈!

  元興心滿意足。

  “看到你現在的表情,也算不枉我耗費的心血。”

  曹木青扶額。

  “元興,你腦子到底是怎么了?”

  元興認真的想了想,道:“大概是懷舊吧。也許看到你更進一步的樣子,我便能說服自己,從過去走出來。可惜你與我一樣,都留在了舊時代。”

  曹木青沉默了下來。

  元興問道:“在你讓方曉田回家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猜到了我要做什么?”

  曹木青道:“有種預感,但沒想到你膽子會這么大,不對,這樣做才是你。”

  “那為何當時不立刻來找我對峙?”元興問。

  曹木青說:“還不是時候,南齊還不能亂,至少不能現在就亂。”

  元興搖頭笑道:“你還是這么優柔寡斷。我若是你,要么直接剁了元興,要么干脆加入他。如果你肯幫我,我不會輸。”

  曹木青道:“你還是會輸。”

  元興瞇起眼道:“因為那個外鄉小子?我是有點小覷他了。”

  曹木青搖頭道:“是南齊容不下你這樣的人,天下容不下你這樣的人。”

  元興想了想,笑了起來。

  “說的也對。為何總是這般事與愿違呢……”

  他望向遠處,喃喃道。

  像是在問曹木青,又像是在問自己。

  元興拿起桌上的一方松煙墨,丟給曹木青。

  “送你了,我以后是用不著了。如你所說,這塊好墨落在我手里,實在是糟蹋東西。”

  他坐到太師椅上,心如死灰,又像是如釋重負。

  曹木青抬眼看向他。

  元興淡笑道:“以為我還會垂死掙扎一番?我不是沒有想過。如果你帶人強闖,我就把院里的所有人當作盾牌,然后讓潛伏的死士以命換命,也要把你們全部殺光。不過你既然單獨進來了,就算了。”

  曹木青進門之前,就已經發現潛藏在府邸各處的一股股危險氣息。

  那些人身上的血腥味,濃郁的像是一間刑房。

  他不肯動手,就是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元興來個兩敗俱傷。

  元興說道:“曹木青,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給我留個體面。”

  元興意圖謀反,抄家滅族是肯定逃不掉的。

  他不愿跟曹木青去天牢,然后聽那個他從頭到尾都看不起的皇帝審判他的罪行。

  更不愿成為朝廷里那群人眼中的可憐蟲、倒霉蛋。

  自古成王敗寇,活著的人只會跟隨勝利者。

  那些兩面三刀的嘴臉,他已經看夠了。

  曹木青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那里。

  元興讀懂了他的眼神,慢慢闔上雙眼,淡笑道:“多謝。”

  他的臉色迅速灰敗下來,沒過多久,他的身軀就化為了一堆枯骨。

  曹木青無聲嘆息。

  可能從很多年前開始,元興就已經死了。

  他是憑著一口氣,硬撐到現在。

  如今這口氣,也已經煙消云散。

  “老友啊,黃泉路上,多多保重。”

  曹木青默默抱拳,為這個男人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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