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級神經網路工程師徐煬，本月收入7500，欠款460萬6千300，扣除7500用于還款，剩余欠款459萬8千800，本月實際收入0。”
徐煬麻木地將現金卡拔出來，屏幕內容切換，變成“您的服務使高閣九州更加繁榮”的標語，還有一張圓形笑臉。
高閣九州是東半球的巨型企業之一，在歷次公司內戰中都取得優勢，部門齊全，人手充足，欣欣向榮，專注于載具開發、工業生產和安保服務。
徐煬是“公司人”，這個詞用來稱呼那些從出生到死亡都待在公司的人。
他父母也是公司人，因為過于忙碌而無暇照顧他，并且死得很早，35歲就沒了。
按公司的說法，他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消費義務和勞動義務，是公司的模范員工。
徐煬的成長、食宿、學習、醫療等費用都由公司提供，他畢業的時候，這筆費用大概有50萬，需要他拼命工作來還。
為了增強自己的工作效率，避免被機器淘汰，他又向公司貸款400多萬，為自己安裝了人體增強植入物。
于是貸款更還不清了。
其他公司人的境遇也和他類似，越工作，欠公司的越多，必須賣命工作來還貸。
有個減少貸款的方法，那就是生育。
每生一個孩子，所欠的公司債務就會減少25%，這是公司員工還沒有滅絕的唯一原因，即便知道自己的后代也會成為公司人，他們也認了。
徐煬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打開面前的盒飯，里面有一條營養膏，外觀如白色爛泥，吃起來味道寡淡，不過他很喜歡，效率高，省事。
因為他沒有收入，所以他吃公司的，用公司的，睡在公司，每月領公司發的消費券，用于購置那些他根本沒空去用的產品。
這些產品生產出來的意義就是被購買，滿足公司的指標，而不是真的被使用。
“你那邊的報表快點出來。”
“東區從28戶家庭收集到30個魔女嬰兒，2個殘次品，18個有工業潛能，6個有戰斗潛能，4個潛能未知。”
“這個月的業績夠了。”
徐煬本想瞇眼休息會，遠處工位里其他公司人的絮語擾得他心煩意亂，還不如繼續干活。
他將數據線從自己右手腕拔出，插入接線槽里。
徐煬的心智已經集成了名為“數字心智”的科技。
數字心智是現代的尖端技術，它將生物的神經電流轉化為電信號。在徐煬的腦海中，數字心智面板成形，整座公司大樓的安防系統一覽無余，每處攝像頭、警報裝置、自動防衛設備、機器安保和激光陷阱都和他本人連線。
作為受訓過的神經網路工程師，徐煬可以用數字心智連接共聯網路，現代大部分電氣設備都加入在同一個網路當中，便于統一管理。
徐煬通過自己的意識來監督和控制它們，不需要動手，在他的意識中，這些設備都可以被檢查、控制和修改，在植入物幫助下，他的大腦和一臺先進計算機差不多。
而他的任務，就是檢查公司內置防衛系統的隱患，這是個極其枯燥的任務，上千個設備需要他去維護，并且防備敵對黑客的駭入。
但今天不一樣。
徐煬遇到的第一個攝像頭就已經被檢查過了。
他迅速檢閱整個公司的設備，吃驚地發現它們已經全都被檢視過，他急忙翻開日志，發現一套叫“天工”的AI替徐煬做了他的活。
怎么可能？
徐煬心臟狂跳不已，他一天有一天的績效，今天這些設備被維護過，并不意味著徐煬可以休息，只是說他缺了一天的工作。
績效不夠要罰款的！
他趕緊打開手邊終端，聯系上層主管黃娜。
“黃姐，怎么今天我不用干活了啊，哈哈。”徐煬虛偽地發著信息，心里惴惴不安。
“嗯，技術部開發了新型號，代號‘天工’，它功能好多啊，還能日常檢視公司安防系統，壓力測試后上線了。”
“那我呢？”
“你不是正好，放松一下。”
徐煬幾乎要罵了，他攥緊拳頭又松開。
“我如果今天不干活的話就沒績效了。”徐煬猶豫了下，又補充了一條信息，“求您給我分派點工作吧。”
人不工作，就會死。
“不好意思，今天大家都把分內的事搞定了，我這邊沒有工作給你啦。”
徐煬往后一癱，忽然明白公司要做什么。
我被優化了。
一臺先進ai，一邊干著復雜算法，連帶上一點邊際功能就順便把我淘汰了。
人變強的速度根本趕不上科技……
沒有工作可做，月底不僅沒有工資，還有績效完不成導致的巨量罰款……哎，沒有假期，也沒有接私活賺外快的空檔，公司人一年終日工作，公司這臺精密機器不會給人喘息的機會。
唯一的求生方法就是主動離職，去外頭找工作。而主動離職，公司就不用給他任何補償。
同時，欠公司的錢一分不少，他仍得還。
沒辦法，去外面找新工作還錢吧。徐煬空洞地想著。說不定外面賺的還更多，不過那種來錢快的，通常也都是和公司聯盟對著干的工作，風險無窮。
公司和外面不一樣，大公司的人，在工位上只是個窮鬼螺絲釘，到外面通常都很稀缺，容易找活，因為有公司培訓和植入物。攔著他們逃亡的，主要是公司的私刑和安保部的追殺。
我的數字心智是公司配置的頂級款式，能連接所有電子設備，而且有極強的破解能力，公司貨隨便進入，民用產品更是能輕松駭入，也許真能當個接私活的神經黑客。
只要他們不把我拆了就行，問題他們很有可能把我拆了，畢竟這玩意的貸款沒還完。
去出賣體力，一個月能不能賺5000？既然要還債，那么多少年才能還清呢？通過干黑活來還公司債……還完之后——
整個世界從四面八方沖徐煬壓過來，他困在工位的椅子上。
他拿起一根煙，拼命地抽起來，每次神經繃緊到極點，他都必須這樣做來麻痹自己。
茍且偷生。
終端微閃，徐煬側頭看，發現黃娜發來的新消息。
“AI現在維護一小時，你可以看看你有什么能做的哦。”訊息末尾跟了個加油的表情。
徐煬百無聊賴地打開公司系統，確實看到替他工作的那個AI暫時離線了。
它離線了我又能干嘛，現在它替我拿工資得了，什么都輪到AI來處理，要我干什么。
等會……
徐煬深吸一口氣，惡向膽邊生。
逃！
逃走吧！
公司這些年給我發的購物券，買的那些東西都堆在宿舍。把它們全部變賣，能換個15萬左右，足夠買一張最早的機票，跑到一個小地方去，藏起來。
這是我現在唯一逃離公司的機會！
等AI恢復運行，無論做什么都會被詳細記錄下來，到時候全是掣肘，想做什么出格的事都不可能。
到那時，只能聽公司的安排，被機器淘汰，沒有工作可做，貸款依舊累積，被逼主動離職，那就跟條狗被踢出去沒分別，連遣散費都沒，身無分文，只能自己苦苦捱。
現在跑，還能帶點東西出去換錢。
這債，我不還了！
想到父母活活累死在公司工位上的情景，徐煬就感到發自內心的厭惡。
要我給這樣的黑心企業賣命，怎么可能！
在這里多呆一秒都是自取滅亡。
即便這樣做會讓自己上公司的黑名單。
各大巨型企業同氣連枝，無論他走到哪都會變成通緝對象，安保部門會想方設法把他抓回來。
而且這么多年，從沒聽說有人逃離高閣九州還能生還的，這是最高重罪。
但是……樹挪死，人挪活！現在走還能順便帶上數字心智，而不是被拆個精光。當然，這又是另一項罪行了。
留在這永遠只是個上班下班的人形電池，去外面雖會因背叛而被追殺，但卻有無限可能！
是要當一輩子的公司狗，還是當個自由人，哪怕只有兩三天。
徐煬心中已有決斷。
他隨便抓了手頭幾件東西，揣進包里，周邊每個設備都在他數字心智的操縱當中。
他關掉從自己位置到宿舍沿途的所有攝像頭和動作傳感器，快步離開工位。
別有熟人，別有熟人。徐煬默念著。
幸好，周圍沒人經過，大家都在自己工位上埋頭辦公。
無數記錄儀和計時器連接著員工身上內置的生理芯片，向監督軟件反饋每個員工的一舉一動，這個軟件本身現在也被徐煬給關掉，并且把自己的ID偷偷從公司監控軟件里刪除。
這也就意味著他退無可退。
所有行動都有記錄，等公司的“天工”AI恢復運行，瞬間就能定位徐煬。
徐煬索性跑回宿舍，把值錢東西都塞進背包，扛上包就走，一路抵達打車區。
打車區很寬闊，透過玻璃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的繁榮城市，泊車位上有許多無人出租車，它們能在懸浮航道上穿行。
他不用付錢，只要用自己的數字心智黑掉一輛就能跑。
打車區剛剛停下一輛出租車，一個披堅執銳的征戰魔女從車上下來。
徐煬愣了一下。
她高大美艷，戴著墨鏡，黑色長發束起，胸前一對巨峰用金屬護甲裹住，流線型堅固裝甲保護周身要害，看不到改造和植入物的痕跡，大片誘人肌膚暴露在外，卻顯得危險，叫人不敢心生非分之想，以征戰魔女的威力，一瞬間就能摧毀一整條街道。
魔女們天生具有獨特而強大的力量，有些力量連最先進的科技也不能比擬，公司大量繁育、捕捉、招募和訓練魔女，使其為公司的利益服務。
眼前之人，便是高閣九州用于軍事安保行動的魔女，名叫潘瑞伊！魔女能力是極強悍的近戰特化，她還是機動鎮暴隊的一員，日常外勤巡視東半球各大區域。
認出她的瞬間，徐煬頭皮發麻。
現在可不是露怯的時候。
他快步走到一輛出租車前，用自己的數字心智和車輛遠程連接，破解了它所攜帶的民用級密鑰，打算取得它的控制權，走得越早越好。
“哼，想逃？”幽幽聲音在耳邊響起。
徐煬轉頭，驚見魔女已經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邊，冷笑不已，神情輕蔑，墨鏡后一雙眼眸似乎要將徐煬當場吞噬。
徐煬心臟狂跳。
“不……”
“別擔心。”潘瑞伊輕笑，“今天我休假，不工作。”
“……”
“你這么弱要我怎么動手，承受不住壓力的可悲弱者，公司需要的是強者，不是廢物。”
“……”
“做員工都這么不稱職，何況做人呢？”潘瑞伊轉頭看著無比高大的公司樓宇，“這么弱還想活下來？蠢貨，沒了公司，你一事無成。現在滾吧，逃得越遠越好！”
瞬間，潘瑞伊又像一道快速飛掠的黑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徐煬沉默無言，只是用數字心智把車破解，鉆進去，讓出租車帶自己迅速逃離公司。
他把用不上的東西統統賣掉，賣不掉的就扔了，一共換成12萬，存進現金卡。
徐煬買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又丟掉，踩在地上，發誓再不抽煙，再不回到任何企業上班。也發誓，絕不會再讓自己受到那樣的侮辱。
被損害和踐踏的一切，他要自己全部賺回來。
離開公司的公司人，一無所有。
10天后，徐煬藏身到了京都無限的地盤，這家巨型企業以高新科技、娛樂休閑和動漫產業而聞名。
安久市是京都無限名下一座大城市，不過安久市也是徐煬住不起的地方，只能找它底下一座地下都市，會津城。
徐煬就在地下的會津城里租了個小房間，在公司管不到的深層匿名網絡上注冊，宣布自己是一個自由的神經駭客，和同樣背景的公司員工一樣，具有高級破解能力，可以輕易駭入電子產品、載具，以及操縱周圍所有連在共聯網路上的設備。
一搭上逃亡的航班，徐煬就發了這條消息，但這10天里，他沒有收到任何工作合同。而在這10天里，他已經抵擋了上萬次對自己痕跡的追蹤，高閣九州對他的出逃極其惱怒。
對于出逃者的審判極其嚴厲，他們的腦子會被挖出來，制作成人格矩陣，也就是只有徐煬的能力和心智，卻沒有其自由意志和情感，成為真正無私奉獻的公司人。
安保部門也發了瘋一樣在東半球各地搜索他，等著把他的人頭拿回去換成自己連續躍升的籌碼。
這就是逃亡的代價。
聽說大公司的人一旦成功跑路就很容易賺錢，那我的大單子什么時候來？
徐煬趴在電腦旁邊，空洞地想著自己未來的出路。
沒有人需要一個失業的、逃亡的神經網路工程師。
工作不來，追殺就要來了，現在這點錢，根本買不起像樣的安全服務來自保，被盯上只是時間問題。
他看了看網絡地址被追蹤的狀況，又聽到外面黑暗走廊里粗暴的斥罵聲，提心吊膽，生怕什么時候黑客與幫派分子會找上門來。
這幾天，一晚上也睡不著。
難道還得回去找公司和解，就和員工手冊上的溫馨提示一樣？
滴滴——
屏幕右下角亮起新會話通知，徐煬瞪大眼睛，飛速坐正，把消息點開。
“你能搞定安保系統嗎？”
“能。”徐煬飛速把消息傳過去，“我的植入體就是干這個的，只要是在線可收發訊號的設備，或者連在共聯網路中的設備，我都能駭入。”
“對付成套的公司貨，你能嗎？”
“沒問題。”徐煬的數字心智非常優質，權限和技術力都很高，應付其他公司的產品不在話下。
“干這個風險極大。”
“風險我不怕，報酬大概多少？”
“1億。”
徐煬手指發抖，迅速回復。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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