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跡實現了。
與此同時，透支了精神力，千雪只覺大腦流進巖漿，麻木抽痛，又像是神經里塞了塊硬石子，卡得生疼。
仿佛眼睛后面長出毛刷，她每次眼球轉動，都會牽發頭顱內側剮蹭般的灼傷感。
她幾乎要休克過去，但還是咬牙堅持，以驚人的毅力忍耐。
“這是什么？”千雪滿身是汗，忍不住低語。
“正如我之前所說，”覓影跪在千雪身邊，摟住她的肩膀，“這是一種需要保密的力量，你一旦見過了它，就不得不發誓保守秘密。”
“我知道……”千雪用力點頭，“我明白的！”
“你們也不能繼續在這里生存，必須要做好離開的準備。如果你們落到公司手里，透露出今天這儀式的風聲，所有人都會遭殃。”
“我們這些垃圾人一無所有，留在這又有什么意義呢。”舍場千雪咬牙站起來，“次郎……收拾東西，我們以后跟著恩人！”
舍田次郎是個瘦高而飽經苦痛折磨的男孩，他用力感受自己的右腿，如今只覺痛苦遠逝，康健重歸。
他意識到這一切的確配得上奇跡二字，心頭無限感激與驚異，但事出倉促，連說句話都做不到。
于是次郎只是沉默地爬起來，匆匆把破屋里的垃圾打包，準備動身離開，值錢的東西已經全都捐到毒師那邊了。
覓影走出棚屋，細田義行坐在很遠的地方，默默看著荒蕪的林地，微弱的陽光照在他身上，幾乎有種不真實感。
細田義行看到次郎的腿被治好，不禁站起來，在腦內視圖面板上反復對比前后影像，除非這期間進去了個高級外科醫生和全套醫療設備，否則絕不可能把傷口治得如此完美。
“所以這都是……”細田義行艱難開口，“……”
“是的，我替賽博妖鬼完成其意志，時時刻刻聆聽其指導。”覓影冷聲說，“現在我要帶著他們離開。”
“帶他們去戰斗，帶他們去完成秘密任務。”細田義行忍不住諷刺，“這就是你們會干的事情，利用人。”
“不。”覓影搖頭，“我要帶他們去接受教育，讓他們人格完整、實力強大。”
“他們能有什么實力，改造么？”細田義行實在看不出這垃圾場的姐弟能有什么出息，他們天生孱弱，營養不良。
“你不會明白。”覓影說，“既然我要離開，自救者結社里就沒有能和你抗衡的存在，所以，現在我正式將你驅逐出去，滾到別的地方去討生活吧，細田義行！”
“算你狠。”細田義行冷笑，“我一離開自救者結社就會被密探、雇傭兵和黑客盯上，你這是要我死啊。”
“如果你不走，你現在就得死。”覓影將手按在影殺的劍柄上，“這把離子劍會把你一分為二，絕無情面。”
腦植入物遭到入侵，又被轟出自救者結社，細田義行自然不滿。
但他是個極其樂觀的人，天下之大，哪里不可去得！于是他一轉身，大踏步離開自救者結社的林地。
他聽說尼斯托合作公司的存在，便徒步前去考察。
一路上，他仔細謹慎，避免追蹤。同時又感到境遇窘迫。
他一點錢也沒有，無法用機體柔順劑來維護兩臂的合成肌肉纖維，他的改造力量足夠強大，能夠扛起汽車，可如果沒有合成纖維從中緩沖，汽車的重量就會把他的雙臂壓爆，這是人身的局限性。
彈藥也越打越少，他體內的導彈和槍炮都需要維護。
當初他幫桐野憐世去神林故居出生入死，事后桐野憐世卻完全失蹤，也不知她那張特保卡和副卡都便宜誰了，令細田義行十分懊喪，失去了逃離列島的機會。
他暗暗嘆息。
受流行動漫中英雄形象的影響，細田義行小時候總想著化身英雄，幫別人的忙，扶危濟困。
長大后他才發現，自己才是那個需要幫忙的人。
徒步數十里，細田義行造訪淺木鄉的尼斯托合作公司，這里的一切都讓他感到新奇，因為不想惹麻煩，所以他也只是遠遠漫步，遠離B型合成人守衛的警戒區。
“一幫子種地的……”細田義行觀察園區外圍的標牌。
他們改造地貌、重耕故地，綜合地況、市場需求和農機水平來進行集中生產。
尼斯托合作公司的成立目的是為了解決糧食問題，而且也做得很好，細田義行放眼望去，看到廣闊田地，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座綠色的“樹塔”般的建筑，有著天然水晶般的光澤，微微發亮，完全看不到詳貌，上面印著樸素標識，指出它有益于周圍作物生長。
生長周期短、耐寒的作物正在育成，細田義行看到很多男男女女，穿著統一制服，健康、體面，像真正專業的技工那樣維護田莊，駕駛著尺寸驚人的大型機器，空中還有監督作物狀況的無人機，用高精度的拍照來分辨蟲害問題，把農業視作一件機械化、現代化和智能化的事情。
成噸的菠菜、白菜和土豆正在被收獲，運往城市，與天極物流公司等大型企業達成合作，巨型穿梭機呼嘯起伏，將收割后的產品送往都會。
很專業嘛……細田義行暗道。
耕作原本被視為勞心費力的事情，受人反感。但經過如此多現代化改造，它的原始價值又凸顯出來，成為一件最富有社會意義的事情——喂飽人們，使大伙免于饑荒。
細田義行駐足，良久無言，經過這幾個月的開發，荒地已經煥然一新。
他又看向標牌，上面詳細介紹了公司的理念，即通過勞動者的廣泛合作來擺脫企業家的盤剝，進行自組織生產，讓如今大規模的失業者能夠得到工作，擺脫貧困。
目前，尼斯托合作公司除了5千名農業工作人員外，還有近2千人從事醫療衛生、礦物采掘、紡織、建筑維護、工程設計等支持性工作，由于他們的共同需求，目前還在緊鑼密鼓地籌備，要開辦教育設施，打算遠離公司主義的價值灌輸，向后代傳授真正的科學。
他仔細檢查尼斯托合作公司未來的計劃。
它還會繼續擴張，遍布安久市周圍的荒郊野嶺，最終會像一條鏈環，隱隱圈住安久市，或許還將和垃圾山的拾荒者結社、遠郊叢林的自救者結社連成一片。
若非細田義行此時還頂著懸賞，他真想穿上他們的制服，走到他們中去，他有出色的工地打灰功底，還能開挖掘機和巨型塔吊，這些才是他幾十年來吃飯的手藝，開槍殺人只是無奈之舉。
他還想拼命地糾正他們的錯誤。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有老社員跟新社員的矛盾，勤奮之人和懶鬼的矛盾，還有投票決策的矛盾。但如果他在里面，一定會當最嚴厲的監督者，免得他們犯錯。
只是，一切無法回頭，他手上沾滿企業家的血腥，如果他走到他們中去，必然會給他們添麻煩。
細田義行只是遠遠看著。
他攥緊拳頭，滿腔憤懣正漸漸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淡然和克制的心境。
傍晚的時候，細田義行在一家拉面店殺了15個雇傭兵，從他們身上收集彈藥物資。他感覺自己在戰斗中遭到黑入，但最后發現黑客并未得手。
細田義行檢查日志報告，不由得詫異。
原來在遭到黑入時，腦袋里的那個木馬程式鎖定了他的訪問端口，用高級密鑰工具限制黑客輸入，敵對黑客一時半會沒有得手，最終被細田義行反殺。
……這下欠賽博妖鬼一條命了。
等安保隊來的時候，細田義行愣了下，沒有還手，因為這些軍士都穿著尼斯托公司的制服，那是整個尼斯托體系的母公司，他不想與之為敵，于是往自己腰上的能量倉里填了塊電池，速速飛走。
轉了一圈又跑回自救者結社，他不禁感嘆。之前想錯了，天下之大，其實并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他想進去喝啤酒，吃免費食品，也許還能找幾個放飛自我的姑娘，只有離開自救者結社后，他才會思念這么一個養人的好地方。但是他在大門口就被覓影攔下。
“干嘛。”她說。
“賽博妖鬼能給我一條路嗎？”細田義行站在泥地上。
“路是自己走的。”覓影說，“賽博妖鬼不需要崇拜，也不需要仆人。”
“不，我是戰士。”細田義行說，“呵，如果賽博妖鬼是一道響雷，我多少也是一串爆竹。”
“那就來幫我的忙吧。”覓影轉頭，“對了，有一個善良的義體醫生要來，他會幫結社里的人們免費維修、更換便宜的植入物。”
“從來就沒什么善良的義體醫生，都是一群黑心販子，不如我手搓。”細田義行說。
“他叫尼德萊特，他的老師是崔俊友。”覓影說。
“好的。”細田義行跟上，“也幫我修修。”
他們來到毒師的分配終端樓下，舍田千雪和舍田次郎姐弟因為要退社，所以要把之前自己捐贈的份額拿一點回來，人工智能正在計算他們應該拿回多少內容，因為他們在這里也住了3天，吃了不少東西。
“過段時間我們應該會一起離開。”覓影說，“所有人，也許尼德萊特也會跟我們一起走，我們要轉移據點到會津城，在那里學習、訓練和休整，等待指示。”
“那我們有五個人，也是一個組織了。”細田義行說。
“組織要有名字。”覓影沉思。
“我知道叫什么名字。”細田義行說，“‘門徒’。”
另一邊，在實金大廈。
徐煬看到覓影那邊差不多結束紛爭，暗暗點頭。
男巫的法術書還在他手里，總要找人傳授，但不能貿然行動，舍田姐弟倆可以先進行秘密的學習和訓練，探索巫術傳承的可能性，而且也對巫術進行實驗分析，如此達到理論結合實際之效。
書中記載了月亮、太陽與海洋三大系列、四十八種奇跡，能對世界造成各色影響，它們是受公司聯盟查禁的法術，故而不能貿然傳授，要找合適的苗子進行培育。
這件事也提醒徐煬，必須好好處理賽博妖鬼這個身份，如果處置不當，就會畸變成扭曲教派，影響人生。
12月30日，儀式一周之后，法洛莎躺在難宮島中央，濕漉漉的、渾身沾著橙色果凍一樣的粘膠，結束了登神儀式，她外觀沒什么特別大的變化，還憑空多了一件華彩斗篷，只有身上這些轉化的痕跡還需要時間來褪色。
魔女們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邊。
“叫徐煬來。”法洛莎虛弱地說，“我有重要的事跟他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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