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的殺戮并不是始于劫掠,而是始于內斗,災民和災民之間的內斗。
張老爺等到晚上組織了一批人,去收編了另一個污水渠,并且還帶回來了糧食補給。
補給非常優秀,是優質的蛋白質。
跟著張老爺的人都非常高興,覺得善人不愧是善人,總有辦法拯救他們這些泥腿子。
不僅如此,張老爺還展開了瘋狂的洗腦行動,在災民中宣傳之所以發生蝗災,是因為袁紹死了,有人德不配位,上天來懲罰那些惡人。
要不然怎么解釋為什么袁紹一死,蝗災就來了?
而他自己則是某位神明轉世,曾經廣行善事只是因為沒有覺醒,身上的神性促使他那么做。
如今經歷了種種苦難,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使命,要將萬民從水深火熱之中拯救出來。
很多人對這個謠言深信不疑,將張老爺當神仙供了起來,并且愿意追隨他,受他驅策攻陷一個又一個污水渠。
可他們若是知道張老爺真正的意圖,估計不少人都要精神崩潰到自盡。
張老爺不過是想為自己找一條后路罷了,他目前的志向不過是復仇后得到榮華富貴。
若是成事了,他占據平輿也算是一方豪強了;若是沒成事,轉而用這套理論去忽悠另外兩個袁家小子也是不錯的。
災難終于完成了它的終極目標,它先是消磨掉了人的意志,再將貪婪的欲望重新注入到那些空虛的軀殼中,最后讓他們陷入瘋狂。
是的,災難的目的只有死亡,死亡的越多它的意義就越大!
現在惡念還是一個剛發芽的種子,還需要精心呵護。
等到開花結果那天,大地都會為之恐慌。
沒人意識到這個問題,孫乾也沒有。
他正在游說一些人想要向袁熙建議攻打九江郡。
袁紹死后,他治下揚州那兩個郡沒有向任何人稱臣,在袁術、袁譚、袁熙之間左右逢源,跟三方勢力都很曖昧,卻又不愿臣服,很有待價而沽的意思。
張勛的死不是一件小事,張勛在軍隊中很有人望,如果不能妥善處理,軍隊有很大機率會嘩變。
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發生,就必須給軍隊找些事做,讓他們將張勛給忘了。
這是一個十分充分的理由,得到了很多人的認可,畢竟家財都在平輿,誰也不想倒霉。
所以群臣都很賣力,說得袁熙也心動不已。
說實話,以現在這個情況,基本上不會有什么人想要打仗。
以汝南郡為中心,拜袁熙這個倒霉孩子所賜,周圍的郡縣沒有一個好的,全都遭了災。
劉表那邊還算不錯,底子夠厚再加上長江相隔,蝗災肆虐的地方不多,賑濟的也快。
真正倒霉的是兗州和徐州。
兗州是蝗災的重災區,大部分蝗蟲都飛了過去,王弋一邊免免免、一邊送送送、一邊吃吃吃……
孩子都沒抱兩下的王弋直接殺向了陳留,一路制定免稅政策,一路督促荀彧趕緊調集糧草賑災。
等到了陳留后看到那慘象王弋真的是心痛不已。
兗州本就不是他重點開發的區域,畢竟這里是前線,很容易受到破壞。
想要恢復生產比較困難,哪怕依靠政策,沒有幾年的精耕細作是恢復不過來的。
況且他又抽完胡人沒多久,雖然繳獲了不少牛馬,可缺口更大。
邊民恢復放牧也需要時間,兗州真的就是個小可憐兒,袁渙的能力再強也有個限度。
好在袁渙夠給力,賑濟工作非常及時,沒有鬧出民變。
關羽也拿出了一些軍糧支援袁紹的工作,雖然大鍋盔真的不怎么好吃,可有得吃總比餓死強,只是白瞎了今年的莊稼。
王弋親自來陳留就是穩定世家,防備他們鬧幺蛾子的。
不過袁家的號召力是真的強,袁渙請出了自己老父親袁滂,袁滂硬是讓陳留的世家出錢出糧出人,老老實實賑災。
所以王弋的到來只起到了一個振奮民心的作用,好在他還有另一手絕活,那就是吃。
蝗蟲啊,優質蛋白啊!
做為一個過來人,王弋在夜市上什么沒吃過?
飛蝦嘛,掐頭去腿,火上一烤,嘎嘎香!
在百姓驚恐的眼神中,王弋一只又一只的吃,吃飽了最后還打了個嗝。
關羽見狀對王弋十分佩服,蟲豸這種東西看著就惡心,王弋敢這么做也是拼命了,對于敢拼命的人他都很敬重。
結果等他吃了兩個才發現王弋似乎不至于因為這種東西拼命,因為味道真的不錯。
最終在王弋那聲“缺點椒鹽”的話中,兗州開啟了吃吃吃的模式。
由于賑濟及時,災民不像豫州那么慘,行動能力還行。
隨著蛋白質的補充,百姓們抓起蝗蟲來就更有勁了。
王弋本來還想效仿一下官府收蝗蟲的橋段,后來發現根本不現實。
蝗蟲并不好抓,它們可以飛得很高,人力不可能及。
況且王弋本身存糧就不多,還不如直接讓百姓們去吃,能緩解不少壓力。
袁渙推測蝗災基本上不會越過黃河,絕大部分會被消耗在兗州之內。
這才讓王弋放下心來,順便狠狠罵了袁家那三個小廢物一頓。
不過袁家三子都挨罵其實挺冤的,袁尚的青州沒有遭災沒什么好罵的,袁譚確實不應該挨罵,他做得相當好。
嘭嘭嘭,嘭嘭嘭……
鞋子在木質地板上的踩踏聲非常細碎,看來它的主人應該非常煩躁。
袁譚確實十分煩躁,不停的在走來走去。
當他得知蝗災來臨的時候,第一時間派人焚毀了彭城國的莊稼,并且將整個郡國的百姓全部轉移到了下邳。
為此他甚至創造性的展開了軍隊救援,一切從速從快,人來就行,其他的全部放棄。
他將彭城國設置成了防蝗災的第一道屏障,第二道則是他本人所在的下邳。
整個下邳郡,農莊、村、亭之類的小型聚居地全部放棄,青苗全部收割焚毀,人員遷入大城,在大城附近設立漁網和專門的看守人員驅趕、防備蝗災。
袁譚沒有王弋那種來自后世的知識儲備,他能做的只有保護百姓,并且想辦法餓死蝗蟲。
可以說他做得很好了,張纮對這個弟子非常滿意,很有英主的潛質。
所以張纮看到袁譚這樣便勸慰道:“顯思啊,坐下來莫要著急,處變不驚才是人主需要做的。”
“老師,我怎么能不著急啊?”袁譚此時根本聽不進勸,“老師,這是彭城國遷徙百姓的數據,您看看。”
說著,袁譚將卷竹卷遞給張纮。
可還沒等張纮看,袁譚便已經道出了問題:“彭城國十幾萬百姓,下邳收了兩萬、司吾收了一萬、良成收了一萬、下相收了一萬、徐縣收了兩萬、夏丘收了一萬。
老師,我算學還算可以,這些人加起來有多少?只有八萬!八萬啊!這才只有一半人過來,另一半呢?
八萬百姓,我就算是他路上死了,死了……死了……死了一萬總可以吧!死了一萬百姓夠多了吧!剩下的呢?我不能看著他們死吧?留在彭城國能有什么活路?”
“也不一定。”張纮的心思同樣沉了下來,輕聲說道,“說不定留下來的都是世家,他們有能力保住自家的莊戶……”
“您可別說了!我都不敢想啊!老師!”
袁譚的神色異常激動,那張丑臉扭曲到變形,歇斯底里的咆哮:“我給您看的是戶籍啊!造冊的百姓!我都沒敢算那些世家的莊戶!真要算上,彭城國少說也有二三十萬人。就來了八萬?我做夢都能嚇醒的!”
張纮沉默不語,他當然知道這一節,可是他只是想勸一下袁譚,讓他不要那么激動。
袁譚也意識到了自己過于激動,沉聲說道:“老師,我要議一議,這樣不行。一個災年損失十幾萬百姓和一個郡國?這次蝗災過后,彭城國需要多少年才能恢復過來?十年?二十年?還是永遠也恢復不過來?這種損失我承受不了,誰也承受不了!”
“顯思……”張纮看向了滿眼凝重的袁譚,猶豫片刻說道,“你應該明白的,這件事和你無關。”
“怎么就和我無關了?他們不都是我的子民嗎?”
“和你無關……”
“張纮張子綱!老師!”
“顯思,讓他們自生自滅吧。”
“不可能!”袁譚迅速來到張纮面前哀聲祈求,“老師,我知道您有辦法,您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唉……”
張纮無力一嘆,心道袁紹真是造孽啊!
多好的孩子啊,勤政愛民、見識廣博、知人善任,除了內心有些急躁和不自信,幾乎沒什么缺點了。
可就是因為長得不好看,得不到自己父親的重視,以至于到了現在愿意支持他的人并不多。
特別是那些世家,很多從骨子里看不起袁譚,只是因為他長得丑。
張纮相信在自己的調教下袁譚絕對會成為一位世間少有的英主,問題是他只是一個人,做不了所有的事。
他有解決彭城國問題的辦法嗎?
開玩笑,袁紹三兄弟他都能玩兒的明白,區區一個彭城國算得了什么?
可他不想說,因為實在是太危險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人主更不能輕易涉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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