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譚已經低下頭去。
審配目光一暗,垂目不語,無奈地點了點頭。
袁紹萎然長嘆,深深閉上了眼睛,眉頭擰成一團,心中之痛,透徹心扉。
熙兒,尚兒,是為父害了你們啊!
為父有罪,這罪,為父已經承擔不起了!
一旁的高覽看著袁紹面上的痛色,與袁譚面上的悲痛,不由動容。
袁紹緩緩睜眼,眼中已無半分光芒,黯淡如蒙上了一層灰,面色更是一陣灰敗,看得眾人心驚不已。
“明公...”
“阿翁...”
袁紹竭力撐開雙眼,深深吸了三口氣,才對著審配和高覽囑咐道:
“正南,敬志,我重病纏身,于政務軍事無力。以后,譚兒就拜托你們照料了!”
“若是我有何不妥之處,還請看在我等多年的情分上,務必保我袁家一脈香火。”
審配心中滿是悲痛,眼尾通紅,開口勸慰道:
“明公…大公子聰慧沉穩,我必定竭盡所能輔佐大公子穩定冀州,還請主公放心。好好休息,專心養病。”
高覽也低頭抱拳:
“末將也會輔佐大公子,守好束州城,請明公放心養病!”
袁紹聽此,凄涼的心中如照入了一束暖光,稍稍釋然。
再看一旁雙目通紅的袁譚,袁紹溫聲交代道:
“譚兒…以后,袁家就交給你了。”
“你行事務必多思,善待百姓,不墜我袁氏先祖之賢名。”
“如有任何不解之處,須聽從審先生與高將軍的話,不可自作主張!”
袁譚只覺得今天的父親不似以往,有種說不出的親切之感。
殷切期盼,諄諄教誨,似有放幼鳥高飛之意。
袁譚感到一股違和感,眼含哀痛,開口喊道:
“阿翁…”
“咳咳咳!”
袁紹忍不住再次激烈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寸斷肝腸。
所有的力氣,都似被咳嗽用盡。當袁紹能夠停下來時,面色愈加萎靡,身體愈加無力。
袁譚心中不忍,不愿再忤逆父親的交代,無奈點了點頭,開口道:
“孩兒定會遵從阿翁之意,還請阿翁放心養病!
袁紹聞言,心中暗松了一口氣。
如此,我便放心了…...
袁紹最后再深深看了一眼袁譚、審配和高覽,一字一句地開口:
“譚兒、正南、敬志,我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下,你們先下去吧。”
三人對視一眼,眼中滿是擔憂.
但看著已經閉上眼睛的袁紹,三人也只好齊齊一禮,隨后退了出去。
待袁紹聽到這小心翼翼的關門聲,緩緩睜開了雙眼。
哀痛而又不甘的目光,正如一團即將寂滅的灰燼,定在了墻壁上掛著的思召劍上。
事已至此,為保袁氏聲譽,為留袁家香火,也只能…...
袁紹無奈地閉上雙眼,一行濁淚從眼尾,緩緩流入鬢發之中。
……
傍晚,袁譚雙手端著湯藥前來,輕輕叩門:
“阿翁,該喝藥了。”
話音落下,卻好一會兒都沒有聽到屋里的回聲。
袁譚心覺不對,又加了幾分力度,大喊道:
“阿翁!該喝藥了!”
而后,袁譚將耳朵貼在門上,卻依舊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袁譚眉頭一皺,不由得心中一沉,心口處一陣控制不住的擔憂緩緩發散開來。
袁譚急忙推門而入,一陣血腥味撲面而來。
袁譚心中大驚,面容一凜,快步走到榻邊。
只見袁紹一身戰甲歪倒在榻上,一道暗紅色的血線橫在咽喉之間。
床榻邊,思召劍掉落在地,劍身上的鮮血已經凝固。
“阿翁!”
手中的藥碗無力墜地,袁譚一下子撲到了袁紹的尸首旁,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伸手去探鼻息,卻觸碰到了袁紹已經涼去的面頰。
頃刻之間,淚如泉涌,袁譚一邊放聲大哭,一邊高喊:
“來人啊!來人啊!”
待審配與高覽聞聲趕到時,屋里屋外已經跪滿了人。
醫師背著藥箱走出來,見到審配和高覽,沉痛地搖了搖頭,低著頭走了出去,留下了一屋子的哭聲。
見此情景,二人心里已有準備,但真的邁進屋子,看到面容冰冷的袁紹,與痛哭不止的袁譚時,二人還是忍不住落淚,跪倒在地,悲嘆道:
“明公...…”
頓時,屋中的哭聲此起彼伏,更加悲切了幾分。
袁譚哭得聲音嘶啞,幾近暈去,審配不忍,上前啞聲安慰道:
“大公子,明公已經去了,還有很多事要處理,還請公子節哀...…”
高覽也上前道:
“大公子,還是盡快讓明公入土為安吧!”
袁譚雙目紅腫,眼睛干澀,喉嚨生疼,但是目光卻依舊黏在袁紹的尸體上,不愿挪開半分,聲音凄涼,一遍又一遍地喊著袁紹:
“阿翁...…阿翁...…”
聽著袁譚凄涼悲痛的聲音,審配忍不住低頭,抹去了眼底的淚水。
而高覽眼底再度泛起熱意,他深吸了一口氣,正打算上前勸慰時,卻忽然發現袁紹的枕頭下似乎有信露出。
高覽眉頭一擰,輕聲開口:
“大公子,明公枕下似有信件,快看看,是否明公留下什么話。”
袁譚聞言一怔,淚眼婆娑下,仔細看了半天,才看到似乎是有信。自己當時只顧著盯著父親,卻沒發現信件。
袁譚緩了一口氣,立刻伸手將信抽了出來。
抽出來的,居然是兩封信,一封上面寫著“玄德公親啟”,一封寫著“顯思”。
袁譚用手指摩挲著信,顫抖著打開了寫給自己的信件:
“顯思,為父一念之錯,引狼虎入關,致使百姓無辜受害,血流漂櫓。
為一己之私,挑起戰爭,誤害百姓,為父百死難辭其咎,更無顏面對天下百姓、列祖列宗。
為父生不如死,悔恨難當。然譚兒無辜,為父死后,請譚兒將為父尸首送往玄德公處,隨同信件一起附上。
之后立刻率兵離開冀州,前往幽州駐守邊境,抵抗烏丸,替為父贖罪,還邊境太平!”
袁譚眼中再度漫出淚水,泣不成聲。
阿翁自刎于此,又給玄德公寫信,是為了給天下一個交代,讓自己有個出路…...
袁譚癱跪在地,喉嚨梗塞,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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