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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無甚不舍

    前任傀首色無非的尸身, 需要盡快下葬。

    當然了,按規矩, 這自有祭司神殿打理。鬼夜來強忍著頊婳的奚落,說:“傀首……”想了半天, 終于想了一句稱贊之語,“快人快語, 屬下敬慕。不如就讓屬下協助大祭司, 共同將色無非傀首安葬, 如何?”

    頊婳揮揮手:“去吧。”

    等到諸人皆退下, 天衢子的化身還在身邊。她問:“奚掌院還有話說?”

    天衢子如何怎么想, 都神情復雜。頊婳輕笑:“異類相交,令奚掌院不適了。”是很肯定的語氣。天衢子薄唇微抿:“只是一時之間, 頗為驚愕。”

    頊婳示意他隨自己返回星辰海,說:“不奇怪,奚掌院與本座之間,從未交心。說是包容戀慕,其實又戀慕什么呢?”她步履緩慢,語氣冷淡到近乎漠然, “不過也就是這一副皮囊。如今發現連皮相都是虛假時,難免不安。”

    天衢子想要反駁,張了張嘴,卻發現也無從反駁。他說:“不知。天衢子此前, 從未有過心儀之人。確實也分不清所謂戀慕到底是著于皮相, 還是深入靈魂。但……傀首身份, 確實大出奚某意料之外。如果當年初見,乃是圣劍真身,奚某恐怕確實無法產生妄念。”畢竟這想想都太重口。

    頊婳問:“奚掌院是責怪本座有意欺瞞?”

    天衢子說:“不。奚某只是在想,傀首神力驚世。天衢子自以為是的守護,只是引人一笑罷了。其實當初,傀首是有意陣亡在畫城之下吧?若不是天衢子節外生枝,傀首是否也如云清一般,早就能依仗不朽神木之威而獲取肉身?”

    頊婳說:“當然。本座總不能因為區區一個贏墀,便當真丟了肉身。只是淫蛇血與神女泣露發作之苦,令人不安。于是才逗一逗贏墀,同他決戰畫城罷了。”

    逗一逗?天衢子苦笑:“果然。是奚某多事,反而令傀首被困人間十八年。”

    頊婳說:“也不能這般講。一切變故,無非一場緣劫。何況凡間景色,我一直頗為留戀。我愿意變換軌跡,嘗試不同的人生。”

    天衢子說:“那么,傀首接下來,有何打算?”

    頊婳說:“眼下要先生下腹中胎兒,贈予奚掌院,再談其他。不過無論如何,弱水河口是不打算回去了。”她懶洋洋地道,“待了兩千年,厭了。所以,關于這件事,奚掌院不必再勸了。”

    天衢子說:“奚某明白。”以水空銹和向銷戈之言來看,它之堅韌果決,豈能為言語所動?

    頊婳說:“本座還有些乏,奚掌院可愿同眠?”

    天衢子垂首:“奚某……”

    頊婳微笑:“奚掌院不必勉強,若是不愿,便請退下吧。”

    天衢子卻是道:“不。傀首如今有孕在身,就讓奚某陪伴傀首吧。”

    頊婳點頭:“也好。”

    再次進得寢殿,她額間虛汗隱現,天衢子皺眉,問:“傀首可是身體不適?”

    說著話就欲替她把脈。頊婳避開,說:“無事,睡一覺就好了。”

    她執意不肯由他診治,只是依偎著他睡下。石床上鋪了厚厚的被褥,天衢子任由她偎進懷里,問:“傀首真身既然就是圣劍,為何每次圣劍出動,肉身反而會受傷?”

    當時畫城之下,九脈掌院與項婳對戰時,他便看出來。每次圣劍一出,頊婳肉身便都會吐血。頊婳說:“神識過于強大,肉身盛載艱難。再加上真身一出,劍氣加重,肉身更容易崩潰。”

    天衢子輕聲嘆:“傀首此身,乃凡人孕肩,定然難以和不朽神木培養的肉身相比。”

    當初若不是自己多事,她想必此時更加強大。

    頊婳拍拍他的手背,說:“吾在人類腹中之時,雖然神識不全,卻頗覺心安。這是終此一生……再不會有的體驗。”

    天衢子說:“不朽神木孕育的魔傀肉身,想必極不易得。傀首就這么給了云清……天衢子感激不盡。”

    頊婳輕笑一聲,整個人都依偎進了他懷里:“是啊,那肉身可珍貴了。”

    天衢子心中更是愧疚難安,慢慢抱緊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頊婳又接著道:“不朽神木一粒果實可鑄一具肉身。神木樹齡幾萬年,開花已是不易,結果更是難得。一年最多不過三百多粒。唉。實在珍貴非常。”

    奚掌院:“……”珍貴個屁啊!這已經很多了!!很多了好嗎?!

& r />     他一臉無語,頊婳幾乎笑倒在他懷里。

    皮!!天衢子一巴掌拍在她頭上。

    頊婳翻來覆去,一直睡不好。不知不覺,冷汗已經濕透了衣衫。天衢子知她不適,可她顯然不愿多說。他說:“怎的了?”

    頊婳嘟囔了一句什么,他沒聽清。只得以手掌撫摸她的小腹,然而只是片刻,他突然察覺,頊婳腹中,似有什么尖尖的東西,偶爾還動動。

    奚掌院大吃一驚——這是什么東西?!

    他抱住頊婳,二話不說,以神識探之。頊婳當然發現了。這是極危險的事,只要她稍有惡意,天衢子投來的神識必然有去無回。

    但是天衢子顯然不管不顧。片刻之后,終于說:“這……頊婳,孩子有問題!!”

    頊婳似乎毫不吃驚:“沒有。”

    天衢子以神識探之,只見她腹中,那孩子頭上似乎生了……一根尖刺!!

    他將頊婳抱起來:“不,真的有問題!你方才是否腹痛?!那是因為孩子頭頂有根硬刺!”見頊婳并不上心的樣子,他急道,“現在孩子月份尚小,若再大些,尖刺亦會生長。到時候你這具肉身,遲早不保!”

    頊婳說:“本座說了,他沒有問題。”她依著天衢子,身上冷汗未停,“他頭上刺,乃是劍骨。鋒利無比,卻也珍貴無比,與本座真身等同。這樣的東西,孕育之時自是更痛些,否則掌院認為,本座為何不喜生育?”

    天衢子愣住:“可是……利刃穿心之痛,傀首難道要日日忍耐嗎?”

    頊婳說:“不然如何?”她打了個哈欠,“無事,劍廬千年尚無懼,何況區區一個它。本座忍得。睡吧睡吧。白日里它不怎么動彈,還能睡會兒。”

    說完,她真的倒下了,雙目緊閉的時候,睫毛如鴉羽。

    可是天衢子卻未歇下,半晌,他將頊婳拉起來,頊婳頗不耐煩:“奚掌院勿要打擾,懷孕的人脾氣可不好啊。”

    天衢子一字一句地道:“傀首曾說過,以此子煉珠,可增法器之力。現在,奚某請求傀首,為吾煉珠。”

    頊婳睜開眼睛,天衢子目光幽深如海。她說:“怎的突然又改了主意?都說女人心易變,奚掌院你這心思也是難測啊。”

    天衢子神態堅決:“現在就拿它出來!”

    頊婳慢慢握住他的手,半晌,問:“玄舟是舍不得本座受苦嗎?”

    天衢子不答,仍然執意道:“拿它出來!”

    頊婳輕輕一笑,如妖冶的魔,出言誘惑:“其實無妨的,它頭上尖刺確實堪稱天材地寶。而吾真身為劍,一點疼痛,充其量毀壞肉身,不算什么。”

    天衢子手上加力,語態不容拒絕:“拿它出來。”

    頊婳臉上笑意,慢慢淡化在他眼中。他臉上看不出明顯的心疼,只有不可動搖的認真與堅定。頊婳伸出手,輕輕摩挲他的下巴:“玄舟心疼我了。”

    天衢子說:“如何取出它?我去找君遷子過來。”

    頊婳跪坐在他面前,握著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美人烏發滾滾,眸光傾城:“玄舟。你真好。”

    然而一向色令智昏的奚掌院慢慢掙開她的手,說:“在這等我,很快回來。”

    他匆匆離開。頊婳看著他的背影,只覺得這個人,當真是可愛得……令人心安。

    他帶著君遷子,返回復亦是極快。君遷子面色不善——他們幾個人每天授課,講得嗓子都啞了。天衢子的化身呢?!日日美人在懷,笙歌曼舞!

    這要是臉色還好得了才有鬼了!

    他坐在榻邊,為頊婳把了把脈,果然也忍不住,以醫宗妙術探查頊婳身體。半晌,他眉頭緊皺:“這……這腹中懷的什么啊!頭上還長了一蝦槍!”

    蝦槍……奚掌院頓時臉黑如鍋底,傀首也沒好到哪去——謝謝啊,你可真會形容!

    奚掌院當先道:“想辦法,把孩子拿掉。”

    他甚至沒有問,是否有辦法可以保住孩子,又令母體不至痛苦。

    君遷子顯然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很快反應過來,問天衢子:“你的?”

    天衢子沒說話,顯然默認。君遷子說:“拿掉是很簡單,只要你們舍得。”

    頊婳尚未回答,天衢子已是沉聲道:“拿掉便是,無甚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