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少君騎海上 > 第八十六章 你也喜歡我,好不好?
  “如果我一輩子都看不見了,你也會……照顧我一輩子嗎?”

  石洞里,鐘離笙這句話問出來后,施宣鈴沉默了許久,鐘離笙到底慢慢放開了她的手腕,自嘲地勾起了唇角,就在他以為她不會回答時,耳邊卻傳來了少女堅定無比的聲音——

  “會,你是因為我弄瞎的眼睛,我不會扔下你不管的,我能看見這世間萬物,也自會帶你一一領略,倘若你當真一輩子都看不見了,那么我……我就來做你的眼睛。”

  清靈動聽的聲音在石洞里回蕩著,鐘離笙聽著這堅定的一字一句,那根斷掉的心弦宛如瞬間被人接了起來,素手撥動間,他震撼莫名,久久地沒有說話。

  好半晌后,他才似乎笑了,自顧自地喃喃著:“蠢女人,我好像有點明白,為什么你家世子……那么稀罕你了。”

  若一個人踽踽獨行,墜入深淵之中,絕望之際,能有一道陽光照射進來,溫暖不離,任是誰,也都會覺得彌足珍貴,難以割舍吧?

  靈動善良的少女,就如同天邊的太陽般,仰頭就能望見,予人深入心底的暖意。

  可太陽是不屬于他的,就算他踮起腳,伸長手,竭盡全力,也無論如何都夠不著。

  太陽不會掉進他懷里,永遠也不會。

  “其實,我有時候,真的挺羨慕……你家世子的。”

  鐘離笙靠著巖壁,嘶啞著喉頭道:“還記得你們剛上島時,我同你打的那個海蜈蚣的賭嗎?”

  “那時你為了他,奮不顧身地徒手抓著海蜈蚣,甚至連那骯臟血腥的尸坑都敢下去,你為了他那樣勇敢,那樣無所畏懼,我那時就在想——”

  “為什么這世上有人,能夠這樣地愛著另一個人呢?”

  心口處隱隱泛疼,鐘離笙閉著眼睛,長長地一嘆:“我不明白,可是我卻很羨慕,甚至是……嫉妒。”

  “我曾跟赤奴人打過很兇險的一仗,身受重傷,拖著鮮血淋漓的半條命,好不容易進城找到了我娘,可她卻坐在簾子后面,怎么也不肯見我一面,一面都不肯……”

  那時鋪天蓋地的酸楚與絕望,如今似乎又在這方石洞內洶涌襲來,施宣鈴靜靜地聽著鐘離笙的回憶,一顆心也忍不住跟著揪痛起來。

  那一年的那個孩子,伏在地上崩潰慟哭的時候,該有多么的痛苦和絕望啊。

  “我,我覺得師父一定是有苦衷的,你是師父唯一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不愛你呢?那時我們在城里遭遇赤奴人伏擊,師父不是帶著挽月弓,奮不顧身地來救你了嗎?她明明就是那樣深愛著你,但又有難言的苦衷……”

  “什么苦衷呢?”

  鐘離笙閉著雙目,幽幽一笑:“你不用安慰我,其實,其實那一年我從戰場回來,還聽到了一個秘密,我娘她,在我出生的時候,曾經想要親手……將莪掐死。”

  那最后輕渺渺的四個字說出時,施宣鈴猛地倒吸了口氣,不敢置信。

  鐘離笙卻是勾起了唇角,明明在笑著,臉上卻有冰冷的淚水滑下,“聞晏如那家伙還以為將我瞞得很好,可他不知道,我那時候早就聽到了,只是這些年我裝作不知,裝作母親還是很愛我……”

  那時他臥病在床,聞晏如貼身照顧著他,擔心他挺不過去,便瞞著他,悄悄去找了一趟他母親。

  可他其實在裝睡,他不僅無聲無息地跟了上去,還躲在暗處,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阿笙病得很厲害,夫人您……能不能去看看他?就看一眼,跟他說說話,他的病一定能好,求求您了,可以嗎?”

  “沒什么好看的,生死由天,皆是造化,他能挺過去自然是好,挺不過去也怨不著別人。”

  他在暗處怔怔地聽著母親絕情的話語,心如刀割間,他聽到聞晏如也動了怒,質問著他母親——

  “不管您當初有多不情愿生下阿笙,又跟鐘離島主有多少恩怨過往,可這些都不是阿笙的錯,您也從來沒有問過阿笙一句……他愿意這樣被生下來嗎?”

  “倘若知道自己是不被祝福而降世的,這一生永遠得不到母親一天的愛,恐怕他寧愿生下來就被活活掐死吧!”

  那憤怒的質問在空曠的大殿里久久回蕩著,可母親卻端坐簾后,一字一句,冷若冰霜,說出了那個令他痛徹心扉,幾乎不能呼吸的秘密——

  “他生下來時,我的確想過將他掐死,不過是被鐘離羨攔了下來罷了……這十數年的光陰,已是他偷活的了。”

  潮濕陰冷的石洞里,鐘離笙笑得愈發厲害,肩頭都開始顫抖起來,他仰起臉,淚水便滑入了脖頸間,氤氳一片。

  “我偷活了這么多年,竟然還不知足,還眼巴巴地想得到她一點點的愛,你說我是不是癡心妄想,可笑至極呢?”

  悲愴嘶啞的聲音在石洞里回蕩著:“這些年我是如何過來的,剜心刺骨,個中冷暖,沒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了……我有時候總在想,為什么我娘會這樣對我?為什么她不愛我?為什么這偌大天地間,就沒有一個人是毫無保留,全心全意地愛著我的呢?”

  人之少年時,不可得之物,終將深陷其中,困其一生,永不可解。

  鐘離笙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反反復復的自我追問間,始終得不到答案,執念也愈發深重,這已然成為他的一個心魔了。

  不可解,不得解。

  少年的額頭越來越燙,一片昏昏沉沉中,他靠著巖壁,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嗎?如果有個人,也能像你對越無咎那樣,全心全意地待我好,毫無保留地愛著我,堅定而又無畏,那么我一定……”

  他喑啞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最后,終是說出了那幾個字:“我一定不會辜負她。”

  施宣鈴聽到這里,再也忍不住,覆住了鐘離笙冰冷的手,語氣里飽含心疼:“會有的,小鯊魚,會有人愛你的,以后你一定能找到……”

  她的話卻還沒說完,鐘離笙已經扣住了她的手腕,呼吸急促道:“你不如,不如……換個人喜歡吧?”

  他似乎燒糊涂了,不管不顧地啞聲道:“施宣鈴,你喜歡我吧?也對我好吧,一輩子都對我好,可不可以?”

  手腕上的鈴鐺發出清脆響聲,施宣鈴有些慌了,想要掙脫出來,“你,你別這樣……”

  可鐘離笙卻將她抓得更緊了,仿佛一個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般,他苦苦哀求著:

  “施宣鈴,你換個人喜歡吧,你改成喜歡我,也對我好吧,行不行?我一定會珍惜你的好,絕對不會辜負你……”

  往日乖戾狠辣,不可一世的少島主,如今就像個可憐兮兮的孩子般,緊緊抓著施宣鈴不放,他額頭越來越燙,嘴里也顛三倒四地說起了胡話:

  “求求你了,把你的愛分給我吧,多分一些給我,好不好……”

  ——

  鬼泣林中,一道俊挺的身影背著長劍,一邊踏入密林深處,一邊大聲喊著:“宣鈴,宣鈴你在哪里?”

  這踏入鬼泣林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前來尋找施宣鈴的越無咎。

  他得知施宣鈴一夜未回瀾心小院后,擔心她出事,支開了楓舟公主,自己心急如焚地直接去了一趟鳳樓,卻沒想到在全叔那得到了另一個答案。

  鬼泣林,風霧珠,很顯然,施宣鈴是進了那個鬼地方。

  越無咎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帶著妄心長劍前來救人了,因為一線天那里的陣法被施宣鈴無意破壞了,所以他也同鐘離笙一樣,毫無阻攔地進入了鬼泣林。

  林中靜悄悄的,迷霧繚繞,越無咎卻沒有再遇上那群駭人的白蝙蝠,他哪里會知道,這多虧了施宣鈴體內的至陰之血,那群白蝙蝠被震懾得不敢隨意出來了。

  隱隱的血氣彌漫在林中,越無咎焦急地尋找著施宣鈴的身影,卻忽然發現不遠處的地上散落著些什么,他急忙奔上前去,臉色卻陡然一變——

  地上四散的正是白蝙蝠的尸體,其中一些頭身分離,顯然是玄鐵折扇割傷的,另外一些卻是身上中箭,不用多想,也定是施宣鈴的濺星弓所為!

  這林中顯然發生過一場惡斗,瞧這些痕跡便知,鐘離笙與施宣鈴是被這些怪物圍攻了,只是他們現下在何處呢?是否安然無恙?

  越無咎呼吸驟緊,迅速起身望向四周,一顆心愈發揪了起來,“宣鈴,宣鈴!鐘離笙!你們在哪里?”

  他急聲呼喊中,目光卻一亮,地上有一些綠色的汁液,像是從這些白蝙蝠身上流出來的血水。

  越無咎拔下背上的長劍,屏氣凝神,順著這些血跡,慢慢一路往前探去。

  說來也巧,昨夜施宣鈴正好在這里搜羅白蝙蝠的尸體,提到那石洞前去擋風口,尸體上流出的綠血便滴了一路,正好為越無咎指明方向,直接將他帶到了石洞前。

  洞內,鐘離笙正扣著施宣鈴的手腕,額頭發燙間,意識不清地哀求著:“冷,我太冷了,真的太冷了,你可不可以……抱抱我,你抱一抱我,好不好?”

  他雙目緊閉,俊美的一張臉上帶著凄楚之色,像是天地間最孤寂的一道幽魂。

  施宣鈴心下不忍,又想到了那一年從戰場回來時,伏在地上慟哭流淚,卻怎么也沒得母親擁抱的那個小小少年。

  如今他雙目失明,又燒得神志不清,卻還在渴求一個懷抱,她難道還要殘忍地拒絕他嗎?

  “抱抱我,求求你抱抱我,我太冷了……”

  聲聲哀求中,施宣鈴再不猶豫,伸手緊緊地將鐘離笙攬入懷中,他先是一怔,不敢置信,而后反應過來后,也重重回抱住了她,像是生怕她離去一般。

  他埋在她懷中,多年的求而不得,似乎在一刻終是得到了成全般,所有委屈心酸洶涌溢出,他咬住唇,竟是嗚咽哭泣了起來。

  施宣鈴的一顆心,也瞬間如同泡在了海水中一般,酸澀難言。

  她連忙摟緊了懷中的少年,正不住安撫間,那些堵在風口處的白蝙蝠尸體卻被一劍挑開,晨光傾灑而下,一道俊挺的少年身影站在洞口處。

  施宣鈴下意識抬頭,正對上越無咎愕然的一雙眼眸,他喉頭動了動,終是難以置信地問道——

  “你們……你們在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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