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少君騎海上 > 第一百零四章 雨中相擁
  “師父,是不是,是不是跟鳳前輩留下來的遺言……有關?”

  聽到施宣鈴這句話后,宛夫人神色微微一變,才終于轉過頭來,望向了眸光清亮的少女。

  “流水下山非有意,片云歸洞本無心。人生若得如云水,鐵樹開花遍界春。”

  施宣鈴清靈的聲音在屋中響起,火光映照出她那雙淺色動人的眼眸,她注視著宛夫人,神情認真無比,一字一句道:

  “師父,鳳前輩想對您說,讓您不要再畫地為牢,鎖住自己了,此生您無錯,他亦無錯,您無需介懷他的身份,無論他究竟是誰,你們之間的情誼都不會發生任何改變。”

  “他只盼您能解開心結,放下執念,就像您當年在瀾心小院時對他說過的那樣,還將他視作……最好的朋友。”

  這么多年來,他何嘗不知她活得有多么辛苦?可她不愿見他,也不愿看他寫給她的任何東西。

  他有那么多話想對她說,卻終究只能抱憾而去。

  他多么希望,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樣,她還是那個一身金色羽衣,手持挽月神弓,驕傲明媚,熠熠生輝得如同天上明月的小姑娘。

  她若能放下執念,放過自己,放下一身沉重負擔,無拘無束地活著,該有多么好啊?

  他只盼她還能叫他一聲“容木頭”,就像那一年那一日,她跟他站在那片結顏花前,對他說過的那番話一樣——

  “容木頭,無論日后發生什么,我都不會忘記你,不會忘記與你在這院中一同度過的這段日子,你始終會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她說過的,無論發生什么,他們永遠會是……最好的朋友。

  可她食言了,滄海桑田,時光荏苒,一切終究物是人非,掩于那片花圃之下。

  結顏花年復一年地盛開著,當初一同并肩賞花的人,卻再也不能站在一起了。

  靈牌之下,木雕最終在火盆中徹底燃盡,灰敗一片,消散如煙。

  而坐在火盆前的宛夫人,早已淚流滿面。

  她終于明白,為何鳳殊行會說送一份大禮給她,因為鳳少容的遺言于她而言,正是良藥,他無一字苛責怪罪,反而溫和如初,善解人意地為她思量,勸她放下執念,解開心結,不再自鎖籠中,痛苦余生。

  她一直不敢面對他的遺言,今日終于知曉了,淚流滿面的同時,一顆心卻也松快了許多。

  原來他沒有怪她那樣絕情,怪她違背了當日的諾言,原來他還一直記得他們之間的情誼,記得他是她……最好的朋友。

  他無錯,她亦無錯,自我折磨了十數年,是否真的該……放下執念了呢?

  “師父,您跟鳳前輩之間,究竟……究竟發生了什么?他讓您不要介懷他的身份,是鳳樓主人這個身份嗎?可明明您一開始就知道的呀,為何后來又忽然心有芥蒂了呢?您一直以來的執念又到底是什么?為何……”

  “行了,我知道他的遺言了,其余的……都不必再問了,過去的都過去了,前塵往事,譬如流水輕煙,再不復回,你也不用知道那么多,這是我與鳳少容之間的事。”

  宛夫人忽然幽幽開口,打斷了施宣鈴所有的疑問。

  施宣鈴微微一怔,抿了抿唇后,卻也終是順從地點了點頭,低聲道:“這的確是師父您跟鳳前輩之間的事情,我不該過多追問,只需將鳳前輩的遺言帶來給您就行了,但我還有一事……”

  說到這,施宣鈴有些急切地湊近了宛夫人,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道:“師父,您帶我回家吧,我想回到青黎大山,回到族人的身邊!”

  “我陰差陽錯住進了瀾心小院,發現了那片結顏花,才會去鳳樓一路追查的,我只是想找到自己的族人,想重回家鄉……”

  “畢竟我離開族中的時候太小了,我阿娘九歲時就把我帶出了青黎大山,將我送到了施家,可我沒有一日不想著重回族中,我逃過很多次,但我不知道回家的路,只能一直想辦法尋找線索,這么多年了,我做夢都想要回去……”

  施宣鈴淚光閃爍,握緊宛夫人的雙手,多年期盼終能見到曙光,回家的路似乎就在眼前了,可宛夫人冰冷的雙手卻忽地動了動,她陡然打斷了她,竟冷不丁問了一句——

  “宣鈴,越無咎于你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

  這猝不及防問出的一句話,再次令施宣鈴怔住了,她那雙淺色的眼眸里帶著些許茫然與不解。

  “師父,您……您為何這樣問?”

  “你只需回答我便是,你如今仍鐘情于越世子,一心想要嫁給他嗎?”

  這問話雖然來得好生突兀,可施宣鈴仍舊是望著宛夫人,點點頭,輕聲道:“我,我跟阿越說過,等我找到了家鄉,就會帶他一同回去的,讓他見見莪的族人們……”

  “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再回去了。”

  宛夫人閉上了眼眸,長長一嘆:“宣鈴,人生苦短,憂患實多,不如惜取眼前之人,你余生就留在這島上,好好跟越世子攜手走下去吧……”

  “可,可是師父,我也想回家啊,想回青黎大山,想跟族人們團聚,求求師父您帶我回去吧……”

  施宣鈴急了,雙膝徑直跪了下去,她抓住宛夫人的手,眸中淚光涌現,宛夫人卻是狠下心來,將她的雙手重重掰開,拒絕得毫不留余地。

  “不,我回不去了,你也同樣回不去了……宣鈴,我雖不曾見過你母親,但她既然在你九歲那年將你帶出了族中,送進了施家,那必定有她的良苦用心,天意如此,你便留在云洲島上,同你心悅之人白首到老,此生此世,忘記青黎大山,忘記蝶族吧,不要再去追尋任何的答案了……”

  ——

  天上烏云翻滾,似被墨汁浸染了般,冷風颯颯間,幾點雨滴打落下來,攜著一絲料峭涼意,落在了施宣鈴的發絲之上。

  她失魂落魄地從青林苑中走了出來,孑然一人,背影落寞而孤寂,耳邊只回蕩著宛夫人那語重心長的字字句句——

  “我今日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放下一切,不要再去追查任何東西了,否則你稀里糊涂的,哪天丟了性命都不知道!”

  “我曾經就告誡過你,不要再去鳳樓了,可你不聽,還去了那個無比危險的鬼泣林,差點就將性命丟在了那里,你還有幾回性命能夠拿去賭?”

  “一切到此為止,你只需回去告訴鳳殊行,你已將遺言轉達,之后鳳樓那個地方你便再不要去了,鳳殊行你也別再見了,我今日與你所說的一切內容,你都要守口如瓶,切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哪怕是越世子跟阿笙,你都不能對他們說一個字,你聽明白了嗎?”

  “從今往后,你就只是施家三小姐,而我也只是這島上的宛夫人,我們另外那一層身份都不要再提起了,你忘記青黎大山,忘記族人們吧,畢竟,我們都……再也回不去了。”

  冷風迎面而來,天色愈發暗沉,雨點也越來越急,施宣鈴走上街頭,渾不在意衣裙發絲被雨水淋濕,魂魄都似被抽離了出去般。

  卻就在這時,她隱隱聽見前方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心弦一動,抬眼望去,竟看見了一道俊逸的紫衣身影——

  淅淅瀝瀝的雨中,少年撥開躲雨的人群,一邊踉踉蹌蹌地往前擠著,一邊不著調地囔著:

  “讓讓,讓讓,跑這么急做什么?躲個雨而已,趕著去投胎嗎?老子可瞎了眼睛看不見,撞壞了你們賠啊?”

  那道在雨中罵罵咧咧的紫衣身影,赫然正是鐘離笙!

  說來也巧,他本在鳳樓養傷,得知施宣鈴蘇醒后,第一時間便要去看望她,哪知她竟去了青林苑,這下他也坐不住了,竟趁全叔不注意,直接從鳳樓溜了出來,想到青林苑里去找施宣鈴。

  他一來是擔心施宣鈴的情況,畢竟那日鬼泣林的祭臺上,她失血過多受了重傷,他實在放心不下。

  二來他也是想去青林苑,見見自己的母親宛夫人,他雖被鳳殊行救下,帶回了鳳樓,可心里卻矛盾重重,想見母親,又害怕見到母親。

  他雙目失明,如同孩童在病中脆弱時,總想得到母親的一些關懷與安撫般,他也不例外,想讓母親心疼一下他,但又怕母親過于擔憂,更怕的是……母親毫不在乎。

  就像那年他從戰場上回來,拖著血淋淋的身子去找母親一樣,得不到任何愛意,反倒被母親傷得體無完膚。

  可在聽到施宣鈴去了青林苑后,心里強自壓下去的那點念頭又被勾了起來,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施宣鈴,想見到母親。

  想在此時此刻,見到這兩個于他而言,無比重要的女人。

  雨幕之中,鐘離笙撥開人群,腳步踉蹌,一身紫衣雖被冷雨澆濕,心頭卻炙熱一片,只想立刻見到想見的人。

  他眼睛已被鳳殊行醫治了番,有所好轉,并非全然看不見,如今算是個“半瞎子”的狀態,眼前能模模糊糊瞧見一些虛影。

  只是他好不容易溜出鳳樓,天公卻不作美,半路上竟然下了雨,行人攤販紛紛四散躲雨,他也被裹挾在其中,難以行進。

  天色昏暗,眾人又躲雨心切,竟一時沒人認出這個囔囔的“瞎子”,竟是堂堂少島主鐘離笙。

  偏這小鯊魚什么也不說,更不愿求人相助,只是撥開人群,腳步踉蹌地摸索在雨中,直到鈴鐺聲依稀響起,他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聲呼喚——

  “阿笙!”

  少女一身濕漉漉的,纖秀的身子在雨中模糊一片,卻又泛著光芒一般,自雨中向他奔來,手腕上的鈴鐺也響了一路,直撞進了他心底。

  “宣,宣鈴?”

  鐘離笙不可置信間,又驚又喜,還來不及說更多時,那全身濕透的少女竟已一頭扎進他懷中,抱著他失聲痛哭。

  “怎,怎么了,你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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