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少君騎海上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可敢賭一把?
  塵封的回憶乍然被喚醒,施宣琴卻是一激靈,扭過頭,惡聲惡氣地道:“我不記得了,不要再跟我提那些過去的事情了!”

  但事實上,她怎么可能不記得呢?畢竟她那次為了救施宣鈴,一只胳膊都差點被拽斷了,還折裂了好幾片精心修剪,染上蔻丹的長指甲,她事后都心疼地養護了好久,還戴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護甲。

  “那時高高的閣樓上,是你撲了上來,緊緊抓住了我的手,才沒讓我掉下去摔死,你平日里明明是那樣嬌滴滴的柔弱孔雀,那一回卻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有那樣大的力氣,死死咬牙不肯松手,硬是堅持到了施府其他人趕來……”

  哪怕過去了數年,可施宣鈴也依然記得那一天的獵獵大風,她赤著的雙腳蕩在半空中,裙角都被墜下時陡然的沖擊力磨破了,一頭長發更是隨風亂舞著,她那時是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要帶著手中那一本醫書去地下見她阿娘了。

  可她沒有想到,救她一命的人,竟然會是平時最看不上她的那個“二姐”。

  “雖然我頂頂討厭你,可你不能掉下去,把手給我抓穩了,不然爹一定以為是我將你推下去的!”

  哪怕在救人的關鍵時刻,刻薄的孔雀嘴里也說不出什么好聽的話,但她握住她的那只手卻是從頭到尾,始終都沒有松開過的。

  孔雀甚至急得眼淚都冒了出來:“救命啊,快來人啊,要出人命了,蠢丫頭要摔下去了!”

  施宣鈴現在都還記得她二姐當時的樣子,一張美人臉都生生憋紅了,嘴唇也快咬破了,那副含淚急切的模樣,當真只是怕被父親責罵嗎?

  而后來當那道流放的圣旨猝不及防降臨到施家,降落在她二姐頭上時,她又見到了那只含淚的孔雀,心中不由想起當年閣樓上的那一幕,于是她動了惻隱之心,最終代她接下了那份圣旨。

  “我是想離開施家,是想重獲自由不假,但我也的確是在那時見到了惶恐不安,含淚痛苦的孔雀,才會心生憐憫,決定代你流放去那云洲島上,大海無邊無際,我能得到自由,伱也可以留在皇城,繼續做你養尊處優的施家二小姐,我以為我這樣的選擇是皆大歡喜,可卻沒想到你會后悔拋棄了……”

  “夠了,不要再說了!”

  施宣琴再無法聽下去,猛地一轉身,不讓施宣鈴看見她眼中涌現的淚水,她只是梗著脖子強硬道:

  “你別在這假惺惺地裝什么好人了,施宣鈴,我不用你憐憫,不用你施舍,更不用你在這追憶那段根本不存在的‘姐妹情’!”

  “我沒有在追憶,我們之間也談不上什么舊時情誼。”施宣鈴似乎看不見孔雀那激烈的排斥,只是對著她的背影,嘆息了聲,定定開口:

  “我只是想告訴你,二姐,我曾經,曾經在施家是有那么一刻……真心將你當作過姐姐的。”

  輕輕的一句話,卻又猶如重錘落下,讓孔雀的心尖兒都顫了一番,她卻是仰起頭,狠狠將眸中熱流逼了回去,始終不愿轉過身去面對那襲嫁衣。

  施宣鈴在她身后,繼續一字一句道:“后來我去了云洲島上,遇到了更多的人,也漸漸想明白了,人與人之間是講求緣法的,各有各的道,不必強求,那些送不出去的糖果不必再送,那份挽不住的姐妹情也不必再留,一切皆有定數,守好自己的本心即可。”

  頓了頓,少女微揚唇角:“天下之大,總有與你同行之人,而我也的確找到了——不僅是阿越,還有在云洲島上,一群與我同生共死的良師摯友。”

  困住她的牢籠消失了,沒了施家的壓抑與束縛,她重新變回了青黎大山中那個快活無憂的小鈴鐺,再不是當年閣樓里那道灰撲撲的影子了,她也真正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求。

  “二姐,其實你也應當去一趟云洲島,吹吹海上的風,見見海上的朝陽,數一數那些變幻莫測的云朵,你定會覺得心胸開闊,一切無不可放下的了,從前種種,譬如過眼云煙,萬般執念,實是作繭自縛,不值一提了。”

  “說得輕巧,我沒你那般好境界。”施宣琴抬手重重將眼淚一擦,背對著施宣鈴道:“海上一趟流放,反叫你因禍得福,重獲新生,叫你什么都擁有了,就是因為你什么都有了,才免去了諸多痛苦,現在才能輕飄飄地勸人放下,我卻憑什么放下?又怎么放得下?”

  她伸手摸向了懷中,深吸口氣,似是終于下定了什么決心,還不等身后人再度開口時,她已霍然轉過身,眉目一厲:

  “施宣鈴,今日你不能跟阿越成親,你看看這是什么?”

  施宣琴自懷中摸出一物,高高舉起,那東西不是別的,而是——

  一把梳子,一把綠檀木梳,那造型古樸的梳身之上,分明還隱隱刻著“扶瑛”二字!

  窗下的新娘瞳孔驟縮,身子陡然僵住了。

  是的,這把梳子施宣鈴再熟悉不過,那正是她當年為母親最后一次梳發時用的綠檀木梳,也是她后來親手放入母親棺木中,隨母親一同埋入地下的陪葬品。

  可這把梳子不是隨著母親的尸骨一同消失了嗎?那具棺材中空空如也,是她親眼所見,這把木梳又怎么會出現在這里?怎么還會落在了施宣琴的手中?!

  短短剎那,無數疑問涌入了施宣鈴的腦海,她呼吸急促間,只覺置身在一團亂糟糟的濁霧中,所歷之事愈發撲朔迷離了,難道,難道說……施仲卿又是騙她的?她阿娘的尸骨根本沒被轉移到了什么道觀中,一切還是大夫人搞的鬼,所以施宣琴手里才會拿著她阿娘當年陪葬的遺物?

  眼見施宣鈴那僵住的身子,還有滿臉的難以置信,施宣琴終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微微抬起下巴,開門見山道:

  “很意外嗎?我的好三妹,如果我說,我知道你娘的遺骨在何處,你要不要跟我走?”

  她這句問話才堪堪落下音來,窗外已忽然遙遙傳來一記古鐘撞響的聲音,施仲卿為女兒算好的吉時將至,只待那古鐘撞滿十二下,喜婆婆便會進來接新娘子出門,去前廳拜堂成親了。

  很顯然,施宣琴就是掐準了這個時機,要逼著施宣鈴做出選擇,是留下來跟越無咎拜堂成親,還是隨她去探尋母親的遺骨下落。

  “這就是你先前所說,要送給我的那份出閣大禮?”

  施宣鈴緊緊盯著施宣琴手中那把綠檀木梳,似乎在判斷著些什么,須臾之間,她那雙茶色的眼眸忽然輕輕一眨,緊繃的脊背也驟然一松,臉上所有的不可置信皆一掃而光,她再次恢復了之前那派氣定神閑的樣子,甚至還揚起了唇角:

  “只可惜,二姐,你手中的這把梳子是假的,你不過是想詐一詐我,用我阿娘來要挾我,阻攔我跟阿越成親罷了,真以為我會上你的當嗎?”

  “這不是假的,你看清楚點,這明明就是你娘留下的遺物,是你當年自己放進那棺……”

  施宣琴萬萬沒料到會遭到質疑,臉色一變,第一反應就是想證明自己手里的東西是真的,可她話才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她瞬間醒悟過來:

  “施宣鈴,你還真是狡猾,分明是你在詐我,我才是差點上了你的當!”

  她冷冷一笑,索性直接將那把綠檀木梳往窗下一拋,施宣鈴眼疾手快,接了個正著,正心跳紛亂不止時,耳畔已傳來施宣琴嗤之以鼻的聲音:

  “真金不怕火煉,我直接將這遺物送你看個清楚明白,你也別再裝了,你對你阿娘那樣上心,怎么可能認不出真假?不就是想詐我一把,以為我是設計騙你的嗎?那我不妨挑明了告訴你,我今日就是來阻止你跟阿越成親,存心想毀掉你這場大婚的,但我手里也的確握著你想要的那個答案,這把綠檀木梳就是最好的證明!”

  無比篤定的孔雀冷笑地望著施宣鈴,少女低頭輕撫著那把木梳,手腕上的鈴鐺搖晃著,孔雀分明看見她連指尖都在輕輕顫抖著。

  是啊,沒有人會比施宣鈴更熟悉她阿娘留下的這把綠檀木梳了,她打眼一瞧便能分辨出真假,那梳身上面處處皆是她阿娘曾親手刻下來的圖紋,那般獨一無二的巧思,那些難以察覺的細節,全是旁人絕對偽造不出來的!

  而她再不想承認也必須承認,如今她手中的這把綠檀木梳貨真價實,當真就是當年她親手放入她阿娘棺木中的那一把,這也足以證明施宣琴,不,更確切來說,應當是大夫人,當年的確動過她阿娘的棺槨。

  至于她阿娘的尸骨為何會不翼而飛,原本她是信了她爹的說辭,可如今摩挲著手中這把綠檀木梳,她一顆心又再度動搖了,究竟是誰在撒謊?又是誰做的手腳?是她爹,還是大夫人?

  “怎么樣,三妹,里里外外都查驗清楚了么,的確是你阿娘留下來的遺物吧?二姐送你的這份大禮很有誠意吧,是不是比那鐘離少島主送你的三十六件及笄禮,還有父親送你的那場白日焰火都要‘貴重’得多啊,三妹,你喜不喜歡?”

  外頭又遙遙傳來古鐘撞擊的第二記聲響,施宣琴卻是不慌不忙,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對著窗下那襲浮光躍金的嫁衣幽幽笑道:

  “你聽,外頭這古鐘為你而響,就快要到第三下了呢,你可沒剩多少時間去抉擇了,若是古鐘撞滿十二聲后,你依然不開口做出決定,那么你永生永世也都別想知道你阿娘的遺骨所在了,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要不要隨我去找出答案,全在你一念之間。”

  施宣鈴在窗下霍然抬起頭,看著眉眼上挑,笑意愈深的施宣琴,她伸出白嫩嫩的手指,好整以暇地當著她的面,一下又一下地數起了外頭的古鐘撞擊之聲。

  “第六下、第七下……三妹妹,我實在好奇,今日為了你阿娘,你可敢同我賭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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