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是下溪村里竭盡所能的豐盛,他們甚至殺了四只鴨子——村里自己的共有財產。
縈芯知道他們平時鴨蛋都舍不得吃,想著讓麥芽下次來再給他們補上。
吃完晚飯,李清抱著孫子出去溜達,李藿也帶著媳婦出去散步,他知道,小娘應該會有些“秘密”要單獨與阿酒他倆說。
阿酒帶著小娘子,來到溪水邊,指著河邊密密的草道:“小娘子,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就是杏核村了。”
草完全掩蓋了路,不上去走一走根本發現不了,至多以為是之前的小溪灘。
縈芯往西看,傍晚的日光照出杏山的輪廓,山上植被繁茂,看不出任何有人有村的跡象。
她只看了幾眼,就道:“回吧。”現在她還不能告訴父兄她的計劃,也就不能親去山下看看。
李藿帶著媳婦回來時,就見縈芯三人也往回走,他讓媳婦先回去,單獨叫了縈芯在一邊,低聲問:“你準備什么時候跟阿耶和我說?”
“說什么?”
“你別裝傻,你知道我問什么!”李藿死魚眼瞪她。
縈芯笑瞇瞇的想了想,“等你當上正印官吧。”
李藿現在不上不下的,想做待補容易,現在跑回去,跟丈人華城守要個南亭雅集的門票,就能參加今年的“南亭雅集”。
可是,想做正印官卻有難度。
“你……你有主意了?”李藿聽她提及,還以為她有了什么辦法。
縈芯兩手一攤,“還沒。”
李藿氣結,轉身回屋了。
縈芯的沒,不是沒辦法給他整官,是沒想好讓他從文還是入武。
入武比較簡單,讓他去給阿耶當掾佐,只要大營里出不太需要武力的缺,就能頂上。
但是經過去年下半年的風聲鶴唳,縈芯現在都在想怎么把阿耶整回來。
入文可能還得再給他刷幾年的名,也得看看后年華城守到底升遷到哪去,能不能借上力。
可惜當時徐州使君沒給她搭上線的機會……
就在縈芯站在原地思索的時候,村外傳來村民喝問的聲音,阿功眉頭一皺,趕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一時,他回來道:“是差不多每年都來一回的商隊,錯過宿頭想在咱村休息一晚。”
縈芯一愣,問阿酒,“這里離最近的官驛多遠?”
阿酒也皺眉,“也就小半天的路。”
“那他們年年都來借宿?”
搖搖頭,阿酒說:“這是頭一次。以前每年都是來買個吃食就走。”
下溪村離直道近,天亮時從直道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村子的概況,如果有想吃點正常食物的商隊來此采購,也是正常。
但是年年走此路的商隊,竟然能錯過宿頭,就不太正常了。
他們兩句話的時間,三輛牛車已經進了村,都是拉人的箱車,看樣子并不像有什么貨物。
打頭的車還沒停穩,就從上面跳下來兩個漢子。
縈芯正站在院門口的火把附近,來人一見她,竟然哎呦哎呦的過來打招呼,“這可真是有緣法,李小娘子,經年不見啊。”
天已擦黑,牛車處黑燈瞎火的,倘不是來人眼白和犬齒反光,縈芯還真沒認出來這是誰。
“小十年了,難得柏四郎還能認得出我。”
當年縈芯見他時,大概能比現在矮一半兒。能一眼看出來她是誰,柏巖還真有點能耐。
柏巖走到火光近處,離縈芯還有三步遠站定,特別夸張的給她行了一禮,“見過李小娘子,當年小娘子問某良心,這么多年某也不敢忘啊。
這是李小郎君吧,見過李小郎君。”
李藿聽到外面的聲音,又出來看情況,他小回一禮:“經年不見,柏四郎一點沒變啊。”
柏巖其實比那時瘦削了許多,臉頰上多了一些風霜。
本地人絕少見過,那是凍瘡留下的痕跡。
“柏四郎也是常來費縣,怎么還錯過宿頭了?”縈芯并不與他繼續敘舊,直接問道。
“嗐!路走的多了,車出了岔子,不過都是好事兒,不然也遇不到老主顧。”柏巖收了那嚇唬生客的嘴臉,倒也有行商四海的風范。
他這些年往費縣送來的奴隸,基本都讓李家、面坊和醬坊收了。
“正好村里有木匠,讓他給你看看,別明天再壞在路上,耽誤行程。”
縈芯吩咐阿功去找木匠,然后繼續探問:“柏四郎這是送完‘貨’,要走了?”
“可不是,還要多謝李小娘子照顧某生意啊。”結果還是都賣給李家了。
“我讓他們收拾間屋子出來,也是我們人來的多,恐怕要讓商隊的擠擠了。”他們都是人販子,誰知道能干出什么來,放到一個屋子里好防范。
“無妨無妨,出門在外,有熱的吃有瓦遮頭就是好的。”柏巖施禮謝過。
他自己是什么人他自己清楚,這樣的防范都是常見的,并不計較。
“天晚了,回吧。”李藿提醒一句,帶著縈芯回院子了。
阿酒依舊跟著兄妹倆,只安排村人給商隊收拾房間。
臨進房門,縈芯低聲囑咐阿酒:“他們都是人販子,看著點。”
也是白囑咐,阿酒年年能看見他們,自然知道如何防范,點點頭等縈芯門關上了才去安排。
雖然縈芯與柏巖昨晚相見并不算愉快,不過這晚什么事情也沒發生。
因為李家并不著急趕路,起的都晚,縈芯問時,商隊已經走了一個時辰了。
阿功說:“木匠看了,他們車軸裂了,咱們沒這樣好的木材給他換,只是多補了補,應該夠他們往南再走幾天。”
縈芯點點頭,這才讓大家收拾東西繼續南行。
這晚,他們就到了安鄉,有地里的村民看見,跑回去通報。
李家牛車進村時,就見村正被幾個后輩扶著迎到村口,口稱:“恭迎族長。”
因前事村正糟了大罪,身體大不如前,李清也放下心里許多芥蒂,親手扶起他,“村正多禮。”
雖然村正喊李清族長,可是這支自己出宗的李家人到底能不能歸宗,還得問過祖宗意見。
是以,李清并未以族老相稱。
李家的出身,近幾代只有村正清楚內情,后來也是出了羊氏的事兒,村民才知道。
如今看著主枝的幾人,眼神多有企盼,希望重歸皇族名下。
他們并不知道去年李氏身世曝光時的兇險,也不理解他們在東吳為何懼怕桓楚的法令,祖上就做了出宗的決定。
他們只覺得皇族的出身高貴,恢復了這個出身,就有好處。
至于這好處是什么、從哪來,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肯定比現在強……
這次回祖宅,已經不需要大郎扯著嗓子喊阿南開門了。
李家車隊到祖宅門前的路上,祖宅的大門就洞開了,里面走出好幾個老仆,裂開缺牙的大嘴,笑著喊:“見過家主!見過大郎君、小郎君!見過少君!見過小娘子!”
車上出來一個,他們就樂呵呵的迎一個。
縈芯依舊像小時候那樣站在車轅上,看著漆水锃亮的大門,看不出補過的墻皮和干干凈凈的墻頭,滿意的點點頭。
阿南徹底聾了,扶著李藿的手,不停的上下打量,聲線洪亮的嗚哩哇啦,除了“小郎君”三個字,誰也不知道她到底說的是啥。
阿南的激動吵醒李家新血,李藿回身把兒子從媳婦懷里接過來,放到阿南懷里,阿南哭的比娃娃還大聲。
不服老的男奴們搶著往里搬行禮,李清在正門口仰視這記憶中從未如此完整的門楣,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擋道。
華靜路上聽過夫君回憶童年,知道這破鑼嗓子的老女奴是養夫君長大的,雖然心疼兒子哇哇大哭,倒也沒搶回來。
最后還是縈芯受不了孩子和老人一起哭,拍拍阿南的肩膀,指指自己,做口型,阿南,我餓啦。
阿南這才收了大嗓門,把小小郎還給她的小郎君,抹一把鼻涕哇啦哇啦說了句差不多是“飯已經做好了”的話,領著小娘子往里走了。
正對大門的影壁依舊空置,寬闊的院兒也依舊添置任何裝飾,只青石板上一點土也沒。
縈芯掃一眼前廳已經補全的瓦當,促狹的回看抱著兒子的李藿一眼。
李藿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只做沒看見繼續往里走。
正廳如今添置齊全了一套雞翅木的家具,與上蓮道家中一樣,主客席位后都有采編的竹制單屏,只其上花紋全是不同季節不同形態的銀杏樹。
阿南惦記著小娘子說餓了,拉著她繼續往后走,沒給她繼續看另外兩個小廳的時間。
穿過“兩儀門”,阿南要直接帶她去西面的廚房。
年邁的阿南已經忘了主人應該在二進小廳吃飯的規矩。
阿甜是頭一次來,之前聽阿月、阿糖說過老宅哪個方位是什么,見阿南要拉小娘子去下人的地界,就想攔住她。
縈芯搖搖頭,說,“沒事兒。”
只安排阿糖去幫嫂嫂安置,任阿南拉著去了廚下。
華靜趁著天沒黑,大略的走了一圈兒,她之前沒來過,并不知道祖宅以前什么情況,覺得祖宅雖然只三進,倒是比家里寬闊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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