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甚獨 > 第337章 ..
  今夜總有積云遮月,桓景換上一身漆黑無光的皮甲,跟著探兵摸到倒塌城墻下的一處陰影了,親自去看了看守軍建的“甕城”。少頃,便回了中軍。

  “如何?”劉敬宣甲胄俱全,擦著至今未見過血的槍頭,沉聲問。

  專門負責軍中軍械統籌的桓景小行一禮,“回將軍,石彈都被砌在一起,恐怕不能回收再用了。”

  雖然是二皇子,可劉敬宣是他母族長輩,在軍中只作正常屬下的姿態。

  他們的霹靂車之所以能試過彈道后指哪打哪,憑的就是石彈都是統一規格。他們原本的預想是攻下扶溝這個小城成為補給中轉點后,石彈還能回收部分,這才“奢侈”了四天。

  結果被東吳守將發現端倪,全霍霍了。

  軍帳內軍師等智囊也都一嘆對方守將也不算無能之輩,重新商議明日起拿下此城后,后續的前進方向要不要改。

  他們今天算是正式攻城的頭一天,損失了近三千五百的兵力,往后攻城,損耗怕是得更大!

  如今四國,除了都城和重鎮,都能用地廣人稀來形容。而兵士都是青壯,損失得多了恢復起來需要花費很長時間。

  這也是桓楚拿下小趙后,等了十五年才再興刀兵的主要原因之一!

  所以在徐州三線攻城的南晉軍日益加重的戰損,就顯得比桓楚兩處大量靡費箭矢和石彈損耗大得太多了。

  以至于南晉軍不得不全線展緩攻勢,想用斗將和罵戰找回場子。

  被張徽的計策帶累,冠上“屎尿將軍”名頭的張燊聽著城下吳地口音的辱罵,心中一片平靜,若不是身為要職,真想如百多年前那些虎將一樣,下去與敵將戰個痛快!

  而提出這個城防方案的張徽本人,卻以錦帕掩住口鼻,繞著城墻上的可疑污漬,跟在張燊身后巡視。

  他身后一個文士也好不到哪去,輕斥守將:“怎地不沖刷干凈!生了疫病可怎么處?”

  “這不是前幾日他們日夜攻城,沒得功夫么。末將這就著人沖洗!”守將趕緊道。

  “安排好兵士輪休。尤其是晚上要防著他們偷襲。”張燊忍著惡心囑咐道。

  “是是是……”守將一開始也覺得這招太惡心,但是如今只覺得張燊陰狠。畢竟攻守雙方戰時的損失其實差距不大,對面戰后的損失才更觸目驚心!

  后面兩天揚州軍也跟著他們學玩兒埋汰的,可己方軍醫早得了張燊命令,傷手砍臂,傷腳砍腿,絕不心存僥幸!

  畢竟缺了某部分的還能送回鄉去當個衙役、急遞。死了才是真的徹底損失了!

  這種對敵人和自己人都能下得去狠手的上司,如何小心仔細的侍奉都不為過!

  兗州、徐州這邊血腥沖天,倒顯得至今加在一起的傷亡也沒夠五百的并州太行關攻防雙方,玩兒的回合制互射游戲頗是和諧,至多是器械損失大了點:

  桓楚司隸軍的八駕巢車因為那個總能歪打正著的車絞弩(八牛弩的前身)損壞了三駕。而那個準頭奇佳的車絞弩和它的操縱者們,在昨天夜襲時被巢車射來的油火罐燒成了一堆。

  司隸軍祭出油火罐的時候,太行關守將太史勉真是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以為他們這是要開始正式攻城。

  結果司隸軍的攻勢又緩和下來了。

  傍晚收兵后,雙方安靜的收拾著袍澤的尸身。太史勉望著對面看似無邊無沿的軍帳,心中無比疑惑:

  他們在等什么呢?難道是畏懼友軍中有個二皇子,不敢爭奪首功?

  太史勉心中的疑問,在他身后并州西營駐防的施巍也有,暫時駐扎在并、兗邊界的魏郡涉縣的孫放,得了兩州戰況后,更是疑慮重重。

  司隸與并州交界太長了,明明有那么多條路可以選,有過滅國之功的馮該為什么選擇防守最嚴密的太行關作為首戰之地?

  難道是在等一直藏在并州境內的間諜生事?

  間諜一隊人數二十都夠扎眼了,這樣一點人能干什么呢?

  燒常倉?并州常倉是空的啊!

  聚集亂民?并州各郡蝗災后就已經準備好遷移災民了,再說數年災亂之后,并州本身也沒剩多少自由民了啊。

  難道……是有并州本地的士族大家與桓楚有了勾連?要里應外合?

  孫放坐在縣衙大堂上首,三個跟他一起來的幕僚集思廣益、各抒己見。

  一個干瘦的文士道:“絕無可能。桓楚國策就是限制世家兼并土地。大吳能容他們趁著并州災亂收購的土地,桓楚得并州后怕是只能容他們留下十分之一,何苦來哉?更何況自去年冀州軍便分兵駐扎并州四郡,再有并州軍自己駐扎兩郡,就只遠離戰場的樂平郡無軍鎮守。十幾、二十個奸細,就是以一當十又能做什么呢?”

  秋風已涼,吹過大堂時,引得孫放忍不住咳嗽起來。

  最少發言的幕僚勸道:“東翁年事已高,且前傷并未痊愈,還是先歇息吧。”

  拿熱茶壓下咳意,孫放一擺手,“無妨。不弄清楚司隸軍的意圖,某也難眠。子樓有什么新消息么?”

  他問的子樓,姓齊名亭,是個不過三十的年輕人,乃是少府互市監監丞齊戎的庶長子,是察事司創立以來,太上皇孫瑾任命的唯一一個人。

  老子齊戎負責大吳在外的奸細,兒子齊亭自然能得到外國的消息,聞言搖搖頭:“司隸并無分兵或者仍有屯兵的消息傳來。”

  齊亭話音一落,室內又陷入一片沉思的靜默。

  月上中天時,幾人也沒議出個子丑寅卯,最后孫放覺得疲累的不行,拍板道:“明日去樂平郡駐防!耶耶倒要看看,他們還能如何!”

  有陛下派給他的一千羽林衛,再加上他自己三百親兵,孫放不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亂。

  翌日,孫放嚼著隨行太醫帶的緩解渾身疼痛的藥丸,便按時啟程了。

  他們進入樂平郡后,在少山一帶遇到了出使西蜀的使團一行。

  孫放知道他們對這場戰事的作用更大,便命兵士把過清水的橋清出來,讓使團先行。

  使團的主使和副使三人都來與孫放道謝,因著使團帶了大量財物要送于西蜀權臣,哪怕都是馬騾拉車也無法快行。

  正巧橋頭柳下有個茶亭,四人便在亭中閑坐烹茶,或明或暗的交流了下消息。

  作主使的宗正看孫放面色難掩疲態,囑咐了幾句后,見使團都已過橋,便起身帶著石禰和許仲兩個副使啟程了。

  孫放看著周圍等了半天的路人越聚越多,也翻身上馬,迅速過河將橋讓了多出來。

  因為是戰時,全大吳所有郡縣都重啟宵禁,被阻了半天,很可能趕不上城門關閉之前進城的行人們,雖然心中許多焦急,嘴上是不敢抱怨一句的。

  他們走不多遠,就會遇到頻繁往來的軍遞,趕緊避到道邊。要是真有反應慢的被踏死,闔族不被追究阻擋軍遞的過錯都算幸運!

  幸與不幸都是靠著參照物對比著,才能有所體會。

  天色漆黑時,果然被和順縣城關在門外,不得不以天為被、露宿于野的行人們,對比著城中人可以安穩的睡在家中,覺得自己一路不順。

  而竭力抵抗了豫州軍六天,終于因簡易“甕城”施工太過倉促,被坍塌的石墻壓住的扶溝縣守兵們,好似被板磚拍了個肚裂眼突的老鼠。他們瀕死時望著璀璨的蒼穹,心中是否有怨呢?

  無數豫州軍踏著壓在這些守軍身上的墻面沖進縣城,與負隅頑抗的守軍巷戰。

  一個生命力頑強的小兵口吐血肉,撐過了這一波折磨,意識清醒的與即將踏上石墻的桓景四目相交。

  無名無姓的小兵下頜微微翕動,嚼著自己的肺腑,好像在說些什么。

  二皇子桓景只有皮靴邊緣有灰,用犬齒狠咬舌尖,以防自己吐出來。

  皎月映著幾乎同齡的兩個人都是眸光清冽,不過一瞬的對視,卻比萬年還長。

  最終桓景被親兵推了一把,堅定的踏上石墻。

  在路過小兵的瞬間,桓景手中嶄新的環首刀冷光劃過,斬斷了第一個活人的脖頸。

  頸骨斷裂的聲音清脆,是把好刀……

  “……

  從此疾離一切數,猶如薪盡盛火滅。

  妙色湛然常安隱,不為衰老所滅磨。

  無量疾苦不逼迫,壽命長存無終極。

  無邊苦海悉已度,不隨時節劫數遷。

  快哉如來超三界,生死輪回不復惑。

  汝莫觀我永滅度,猶如須彌跱大海。

  純陀我今當泥洹,平等正法永安樂。

  諸明智者聞斯義,諦了分明不憂戚。

  莫以生死危脆身,微淺智慧測量佛。

  我身真實處安隱,唯是天尊能諦了。

  ……”

  一燈如豆,映著佛畫上佛祖金眸閃爍,也照出參拜眾人身下如心思一樣鬼魅的黑影。

  只有跪在燈下的孫鑠如沐佛光,更顯得他吟誦的《大般泥洹經》,聲轉于吻,玲玲如振玉;辭靡于耳,累累如貫珠矣。

  他們這一行原本計劃慢慢走、細細巡,年前再回廣固。可蝗災乍現、戰事突起,忝為陛下心腹的王廙三人,生怕趕不上這風起云涌的機會,便催著孫鑠趕緊走完一圈兒回去。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