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蘭是有私心的。
前世她是海嘯的受難者，很長時間跟外界失聯，身在痛苦中根本感受不到旁觀者的那種心情焦著、坐立難安，失眠后怕。
剛才只是聽著電視里微小的新聞報道聲，晃過幾眼畫面。
她知道必須給全家人打個心理防御，就像前線機關單位都會有專門的心理咨詢室。受過專業訓練的戰士尚且存在心理隱患，更別提被保護生活在和平安穩環境下的普通人。
當年西南的8級大地震時，她有認識的記者同學第一時間前往災區。
可是還沒進災區，只是看到從災區出來的人和事兒，心理防線就塌了，吐得稀里嘩啦。
幸好隊里的老記者早有經驗，提前將這位記者同學送回了后方，回到家后就經常做夢驚醒，醒后哭泣不止，做了三四個月的心理療愈，才慢慢好起來。
夏可蘭跟記者朋友喝茶聊天時，這位朋友仍心有余悸地說，“以前看影視劇，總覺得主角們救人動作太慢，太啰嗦。沒想到換我，還沒到現場，就被嚇破了膽兒。”
“可蘭，我現在是相信了，專業的事兒還得專業的人去做。我一個天天泡在粉紅娛樂圈的菜鳥，根本沒那個心理素質去扛那些流血流淚、要拿命去拼的大場面。”
說這話時，記者朋友仍然偏首拭淚。
戰士，醫護，社區干員，這些人們身邊的一線公職，從來都不是好做的。
這些人在職業培訓時都受過專業的心理訓練，都可能崩場，別提普通人了。
夏可蘭放緩了聲音，“爸，您別誤會。”
“我會擔心這個，也是因為回來之前，我和海洋親眼見到血降般的天，在他戰友李濤的家鄉海濱城市那里，親歷過一次小型海嘯突然襲擊海岸線。”
“西半球的那座大火山，會持續噴發很長時間。由它帶來的次生災害，對我們才是最大的威脅。”
“也許要不了半個月，火山灰就會覆蓋整個地球，難于再見到陽光，水源、土壤都會被污染，還會帶來史前病毒。”
“死的人，會越來越多。全球人口會迅速銳減到三成。”
也就是說，全球天災十年，80億人口只剩下20多億。
這個數字也許說出來還是讓人無法深刻體會，夏可蘭默了幾秒才道。
“越到后面，求生艱難，社會治安環境會非常糟糕。”
“爸，您不到兩年就走了。我很怕！海洋說這事兒時，說得不多，我能感覺到他的不安。除了您，還有小沖，失聯整整七年。”
她深深地看向旁邊的青年人，青年此時臉上都是嚴肅和沉寂，暗自咬緊唇。
“我想，他是不想再經歷前世與你們離散的日子，才會毅然放棄那么好的研究院前程，一心只撲在家里抗災的準備上。這回我們以為時間還早，這才六月底，他堅持一人去柳城那邊提車，連夜都要趕回來。”
“爸，小沖，就為了海洋，咱們以后行事也要三思而后行。不管做什么，都能多想一下在家里的親人，量、力、而、行。成嗎？”
衛沖直接道，“姐，你放心，我不會犯諢的，我就聽哥和你的話。”
夏可蘭欣慰一笑，“那姐就先謝謝你了。”
“嗨，姐，你這話就太見外了。”小青年又露出訕訕的表情，因為練車而被曬得黝黑的俊臉上，染了一層不易察覺的薄紅。
看著青年爽朗清澈的眼眸，夏可蘭想要這一世好好保護這份純稚，不再被污染撕裂。
半晌未開口的衛建國終于出聲，“可蘭，那你媽呢？阿琴她還好嗎？”
夏可蘭被一下觸動，道，“爸，你是為了給咱媽買她喜歡的吃食，路上被人暗算的。媽媽肯定是最自責的人，你走后，她生病更沒人照顧，不久之后就隨你去了。”
剎時，屋內一片沉寂。
“嗨，你們這是干什么！”
夏琴揚聲打破了氣氛，好笑道，“我們大家現在還好好地呢！可蘭把海洋擔憂的前世情況說出來，不是讓你們害怕的，是讓你們多長個心眼，別再犯曾經的糊涂啊！”
“咱們家何其幸運，能有海洋重生回來保護咱們。”
“咱們就是再有什么私心，也不能辜負了海洋的一片苦心，他現在還在外面奔波著。為了啥，都是為了咱們啊！”
“我說，你們一個個地給我打起精神來。咱們也是海洋的依靠啊，支楞起來，別給海洋拖后腿！”
夏琴年輕時脾氣就火爆，離婚時也毫不拖泥帶水。
夏可蘭看著母親樂觀積極的樣子，伸手握住了母親的手，母女倆相視一笑。她能在末日撐十年，也是母親臨終時的鼓勵，只要活著就好好活。
之后，一家人商量了未來的計劃安排。
“好了，大家睡吧！”
這話說出口時，卻沒人動。
之后紛紛表示不困，有拿起毛線繼續織的，有收拾工具準備種田的。
夏可蘭失笑，也拿起手機查看消息。
海洋大：已入省，上高速。
海洋大：距離10公里。
海洋大：你們睡，別等我了。
怎么可能不等呢？
這一晚，又有多少人能安然入睡？
夏可蘭進屋，看了看睡得天真爛漫的女兒，從文件包里取出一份早準備好的文件，出來后遞給了衛建國。
衛建國還在猶豫，想要開電視，接過文件一看，他整個人就僵住了。
這文件里列的全是物資。
夏可蘭說，“這是我們可以提供出去的物資。爸您看看，心里有個數兒。”
衛建國一邊翻看，一邊手抖，張了張嘴，一把將文件塞了回去，聲音有些干澀地道，“這，這是可蘭你和海洋的東西。我沒有權利安排你們的東西。你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夏可蘭嘆息一聲，“爸，我和海洋未來的崗位就不是分配物資的。咱們家，未來只有你能接觸到一線消息，才能把資源提供給最需要的人。”
衛建國睜了睜眼，算是明白繼女的用心了。
之后，一家人開著無聲的電視，埋頭各做各的，沒有再多言。
時鐘走過了十二點，一點，兩點……
有人已經頂不住，瞌上眼打盹兒。
夏可蘭拿來被蓋，輕輕將燈調暗了。
她在陽臺上掃了眼小區內的情形，發現很多家的燈都亮著，甚至在前幾個小時里，還有人組車隊離開去救援的。
衛海洋肯定碰到南下的救援大隊了，行程才會被拖慢。
三點了。
她準備走回單人沙發，小睡一下，忽地聽到了樓道上似乎有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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