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醫生。”
夏可蘭看到來人時，坐直了身。
趙醫生仍穿著白大褂，不是白天那件，但仍然滿身污漬，血跡斑斑。
他儒雅的面容沒有太多表情，眼鏡擋住了眼神，看不出他此時是何情緒。
他抬手把車門解了鎖，將鑰匙遞進了車窗里。
“把暖氣打開，免得凍到孩子。”
說著，他回頭從幫他打傘的防控員手里拿過做檢查的試管，一一給三大一小做了采樣。
做完之后，他像例行公事般又叮囑了一遍注意事項，便要離開。
夏可蘭忙道，“趙醫生，小沖一早回家了，我已經跟他說了照看下趙阿姨，你不用擔心。你，你也要小心點！”
趙醫生回過頭，唇角若有似無地動了動，卻什么都沒說，點點頭走了。
白色的身影在濃暗的雨夜里，似乎下一瞬就要被吞沒了，這是夏可蘭在前世的安置區里常見到的身影，不管多難多可怕、多么艱難，始終有這么一批人，堅守在最前線，為更多的人抵抗災難的侵襲。
“趙醫生，記得多喝水啊！”
趙醫生眼眸一動，舉起手揮了揮。
他也不知道夏家那個祖傳的藥茶包有什么料，早上喝了一包，的確明目醒神。
國醫總有些神奇的東西，不是現代的科學可以窺見的。
他沉下一口氣，加快腳步先回了趟自己的辦公室，悶了一大口早已經冷掉的涼茶。下肚之后，卻覺得有種異常的暖意徐徐升起，隨之而來忙碌一日的疲倦似乎都被消去。
咕~~~咕咕……
居然感覺到餓意，想吃點東西了。
辦公室里的飲水機早搬出去給病人用了，他想了下，走到門邊的衣架子上，從外套的衣兜里掏出了兩顆糖。
正是參加衛家的喬遷宴時，喬家的兩個小朋友叫了叔叔，硬塞給他的。他也幫喬家的孩子安排過疫苗接種。
一顆是奶糖，一顆是水果糖，入口味道格外的香，終于勉強安撫了一下空寂的胃。
他回頭看了看看茶杯里的青綠色葉子，有點莫名眼熟，沒有再多想，索性一口倒進肚子里，嚼碎了墊墊胃也好。
母親身體不好，他不能再出什么事兒。
重新回到崗位，他雖是泌尿科的，也學過做肺部插管和開口的小手術，在醫生不夠用的情況下，自然要頂上一線去。
“趙醫生，你，你不是下班了嗎？”
“沒事兒，我來。”
遞上工具時，小護士用力眨了眨眼。
不知過了多久，一床又一床的人被送來又送走，仿佛根本看不到結束的盡頭。沒有盡頭還代表著生的希望，就得堅持住。
“小徐，給我小點的管子，不對，這個太粗了，你之前……”
趙醫生扭頭一看，發現小護士的體型變了。
防護服下的聲音變成了男孩子的聲音，“趙醫生，小徐她……她昏倒了，去哥梨病房了。”
“……”
趙醫生拿工具的手微微一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一口氣，才勉強壓下了臉腔中沸騰的酸澀，濕意卻無法阻止在靈魂中漫延，浸涼了心。
良久，他說，“下一個。”
－－
醫院外
未超過一小時，防控人員送來了檢驗結果，全員陰性。
大漢子忍不住有些激動的聲音，說，“你們家很幸運，你們可以回家了，未來一周必須待在家里，不要竄門不要聚集。吃食問題，會有社區人員幫忙安排。”
說完，他退到一邊，朝他們行了個禮。
駕駛位上的衛海洋回敬了一個禮，便發動汽車駛離。
開過醫院時，夏可蘭注意到后門出口處，有大型集裝箱式的柜車停在那里，她用望遠鏡一看，自帶夜視的功能，可以看清柜車上的冷藏車的標志。
不用懷疑，這肯定是收斂尸體的車了，只有一輛，恐怕根本不夠用。
整個福城二三級醫院加起來十幾家，肯定多少都有收治相關病例。就算集中管控，也需要運輸時間。需要用到這種冷藏車的除了醫院，各個社區肯定也需要。
行上大馬路時，路上的車輛極少。
很快，他們看到了一輛大型冷藏柜車。
“阿彌佗佛，老天行行好吧！”身后傳來母親的低喃，夏可蘭沒有回頭，她知道母親偷偷哭了，不能讓母親發現，怕母親會哭得更厲害。
前世這時候，她寸步不離地抱著朵寶，沒有奶水，就用自己的口水將靈葉片咀嚼爛了喂給朵寶。為了活命，她覺得自己可以化身為魔，不顧一切。
突然，一只溫熱的大掌蓋住她的手，用力地握住。
“別擔心，爸和小沖都在家里。”
“你餓嗎？”
衛海洋想說并不餓，主要是在這種情況下，專注力都放到防控上了，根本沒功夫感覺自己的身體問題。他自從吃了那朵小白花后，身體什么病痛都沒有了，仿佛一下年輕了五歲有多。
“嗯，有點。回頭給我下個蔥香面，成不？只要蛋，不要火腿腸了。”
“好。”
夏可蘭雙手握了握男人的大手，覺得很安心。
現在他們一家人都好好的，就夠了。
隨后的路上，他們看到了一列正在行駛的軍卡，大大的車棚里坐著一個個年輕而稚嫩的臉龐。
這些都是連夜趕來救援的兵。卡車上除了兵，還有堆滿的各種應急物資。
錯過時，衛海洋停車讓行，并向軍卡行禮，隨即車上的軍人們似乎有特別感應般，也紛紛行禮。
聽老兵們說，不管多少年見了同袍，都有一種難以言敘的牽系，稱為：軍魂。
夏可蘭悄悄看著男人的側顏，棱角分明，那種鐫刻在骨子里的豎毅剛強、舍身忘死，在這一剎找到了同袍而無法掩飾，無法掩飾那眼里的渴望和追隨。
她知道自己很自私很自私，她握緊了男人的手。
至少，現在她不想放開他。
衛海洋感覺到什么，轉過頭，給了夏可蘭一個笑，重新發動汽車。
當他們進入小區的路口時，路口上立起了路障，同時兩大防控組織在布防。
還穿著夏季制服的交警做身份核對，確認醫院的檢察綠碼，詢問家庭成員情況等。
夏可蘭負責跟交警做核對。
衛海洋看向路邊停靠的裝甲車，執械的黑色迷彩裝士兵嚴陣以待地巡視著來往的車輛和行人，并且不時上前做防感染的宣傳和提醒。
獲得通行的車輛，都被帖上一個帶日期的“已檢”帖。
大概花了兩三分鐘，他們才得以通行，后面排行的車輛并不多，大概多數車輛在早前已經通過了。
也或者，主人已經沒機會開車回家了。
汽車駛進小區時，小區里的停車位明顯很空。
夏可蘭留意到喬家買的車位是空著的，再看他們家的窗口，似乎有很弱的光透出來，門窗都關嚴了，防護到位。
再朝自家方向一看，陽臺上燈光還亮著，一道身影明顯閃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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