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執胸口處隱隱約約泛起一股微涼的澀意。
半晌后,他輕輕按了按眼角,低聲道:“不是,兄長想得太多了。”
陸瑾笑了笑,盯著陸執那對仿佛被水潤過的眸子道:“既然如此,那我今晚便不走了,留下來陪一陪你如何?”
“旁人或許不喜歡……”
“可我也并不覺得這屋里的藥氣有多么難以忍受。”
陸執:“……”
陸執微微一怔,下意識的微微側了側頭,避開了陸瑾的目光:“哥,我以為,那天晚上,我們已經把話說得足夠清楚了。”
“是很清楚。”陸瑾緩緩道,“但是此一時、彼一時。”
“那個時候我也沒有想過,你還能為了我做到這個地步。”
“甚至牽扯上你那個同門師弟。”
“兄長是因為替我擋劍才受傷,我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理。”陸執搖頭,“這件事我們扯平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扯平?”陸瑾將那兩個字重復了一遍,“就算這件事可以扯平,那這么多年的兄弟之情呢?”
“也是你說扯平就扯平的?”
“阿執,其實事到如今,我想要的也并不多,我只是想盡量彌補你而已,你就一定要這樣拒人于千里嗎?”
“如果,如果你真的不在意我也就算了,可是你明明,明明就是把我放在心上的!”
陸執依舊疏離的態度,讓陸瑾漸漸變得有些激動起來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道:“既然你說扯平……好……”
“倘若你還是介意當初我對你做得那些事兒,我也可以讓你扯平!”
“你可以原封不動的對我做一遍!”
陸執:“……?”
萬萬沒想到陸瑾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陸執怔了半晌,忽然不可抑制的笑開了。
他笑得微微俯下身子,笑得肩膀劇烈顫抖個不停,笑得陸瑾幾乎有些不知所措了:“阿執,你這是什么意思,我沒有在跟你開玩笑,我剛剛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認真的。”
“這回我也可以向你發誓,我——”
接下來的話陸瑾沒有說完,因為陸執忽然毫無征兆的去抓桌上點燃著的蠟燭。
眼看火焰就要灼傷手掌,陸瑾心里一驚,趕忙伸手把陸執的手拍開:“你干什么!?嘶——”
手指不小心被燭火燎到,陸瑾倒吸了一口涼氣。
其實他很怕疼。
陸執目光閃了閃,似是顯得有些失神:“哥你還記得嗎,當時有一道刑罰,是脫掉衣服后,把燒紅的鐵鏈直接纏在我身上。那種疼,可不是僅僅被燭火灼一下這么簡單。”
說著,陸執再次伸出手來,在陸瑾滿是詫異的目光中,漫不在乎的把桌上點燃的幾根蠟燭全都給按滅了。
光線頓時昏暗下來,只余滿室清冷的月華。
陸執溫言道:“哥,你覺得……你可以嗎?”
經歷了那樣一場猶如地獄般的折磨之后,面對這世間絕大部分疼痛他都可以談笑自若,但是陸瑾只怕做不到吧。
他希望陸瑾可以知難而退,不要再說出這種讓他啼笑皆非的話。
時隔多年,面對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兄長,無論對方是真心還是假意,他都不可能當真把對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再還回去。
可他也真的做不到一筆勾銷,冰釋前嫌。
良久的死寂。
陸瑾咬著牙,渾身顫抖著道:“我可以。只要你可以原諒我,我當然可以!”
陸執:“……”
又是出乎預料的回答,此次回來后,這個兄長似乎總是在出乎他的預料了。
陸執有些茫然的道:“哥,我不明白,我的原諒對你來說有那么重要嗎?”
“你已經得到了曾經想要的一切……不是嗎?”
“甚至于……我覺得你也應該清楚,哪怕我不原諒你,如果你真的需要幫助,我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不知道。”陸瑾苦笑搖頭,“或許是握在手中的總不會被人珍稀吧。從前你在的時候,我心里漸漸的對你就只有憤怒和嫉妒,還連帶著怨恨阿爹阿娘。”
“可是你離開的這些年,我又只記得你的好了。”
“記得之前有一次,我因為年少氣盛跟人爭風頭,不小心弄丟了咱們臨江陸氏一件至寶,卻又害怕被阿爹責罰不敢承認。”
“結果是你跪在阿爹面前替我擔下了,那是阿爹這輩子唯一一次打你吧。”
“事后我跑去跟你道歉,但你竟然還反過來笑著安慰我。”
“我承認我是比你膽小,也不夠有擔當。”
“可當時我是真的偷偷在心里發誓,會永遠永遠……都對你好的。阿執,說實話我同樣做夢都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后來的這個樣子,我是真的悔不當初!”
不知是不是因為月色的緣故,陸瑾的臉色同樣顯得有些蒼白了。
他忽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阿執,算哥求你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陸執心里猛地一突。
當年陸瑾為了保命,也曾經向他下跪,那時他的內心除了疲憊外掀不起一絲波瀾。
然而這回顯然不一樣。
長兄如父。
真心的,他承受不起。
陸執眼睫微顫,側身避開了這一跪,然后伸手將陸瑾拉了起來。
陸瑾緊緊盯著他的眼睛,沒有說話。
四目相對。
陸執從對方的眼睛里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與十五年前不一樣了。
十五年前他遠沒有現在這么高。可心賽凌云,志比天高。
什么天賦修為,聲名威望,權勢地位,他全都不放在眼里,也根本無需討好任何人,自以為憑借他一人之力,可平山海。
他曾經比季君琰還要驕傲,不喜歡的人連目光都吝嗇給予。
現在呢?
他是修真界第一人座下大弟子,旁人看來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遠勝當初……
然而世人一葉障目,個中苦楚,卻只有他自己知道。
鐘楚寒要他做的事,始終如利刃懸于頭頂,隨時有劈斬而下的可能。
他再也不會,也不能是曾經那個鮮衣怒馬,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少年。
他只能是太微劍尊的大弟子,他不能像師弟師妹們那樣任性。
這是他求得鐘楚寒庇護需要付出的代價,也是他對鐘楚寒出手相救的回報。
他的心日復一日冷卻下去,曾經的熱血也幾乎涼透了,早不愿與這紅塵牽扯太多。
他是真的想摒嗔癡斷塵緣。哪怕暫時做不到,但他一直在嘗試。
可就在這個時候,曾經厭棄他、憎恨他、恨不得他死的兄長卻忽然拿出十二分的真心來求他原諒。
陸執忽然感到無比荒謬與可笑。
為什么不能早些呢?
倘若阿爹阿娘還在,倘若陸瑾對他始終如一。
倘若兩人不曾這般難看的撕破臉,他根本就不會貪圖什么太微門下的尊榮。
然而現在,一切都太晚了。覆水難收,不是什么都有機會彌補的。
他可以給陸瑾一句原諒,即使他心里并不愿意,他也可以保證讓對方看不出來。
反正他已經承受了那么多委屈,不在乎更多一點兒。
但是……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陸執微微閉了閉眼:“哥,我只有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當初沒有師尊來救我,若是……我死在了你和二叔的計策之下呢?”
“那你今日的后悔去與誰說?”
“又去求誰原諒呢?”
陸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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