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 第226章 茶鋪
  官道旁邊一個草棚茶鋪內,一個官差模樣的壯漢端起個粗瓷茶碗湊到嘴邊,剛喝一口,噗嗤一聲把茶水吐了出來。

  “這他媽也是茶?”

  官差對面坐著個少年怒道:

  “盧漸行,老子給你說過,又不是在京師,這荒野之地,哪有像樣茶肆?想喝好茶,回京師喝去!”

  茶鋪周圍聚集著十幾個流民,都是衣衫襤褸,骨瘦如柴,其中一個婦人懷中還抱著個小孩。

  一群流民圍在茶鋪四周,巴巴的等著這群從馬車下來的茶客施舍。

  至少在他們看來,這群茶客衣著不凡,一看便是從京師過來的富貴人家。

  “去去去,離遠點,別耽誤老子做生意!”

  一個猴腮尖嘴的伙計掄著根木棒,驅趕那些靠近茶鋪的流民,一個腿腳不便的老頭兒被打了兩下,倒在地上哀嚎。

  “奶奶的,這些河南蠻子,不好好在河南要飯,跑到京師討錢,滾!”

  伙計罵罵咧咧,轉身過來,立即換上副諂笑面孔,對著沈煉等人眉開眼笑。

  一路東來,沿途流民絡繹不絕,他們來自河南和北直隸,也有些是山東流民。

  起初,沈煉還給這些流民施舍些錢財食物,后來見得多了,幾千幾萬流民,實在是力不從心,也就不管他們了。

  眼前這幕看得人怒火中燒,身邊幾人正要發作,沈煉朝他們使個眼色,盧漸行這才坐下。

  “遼東可比京師差多了,劉總兵軍法嚴苛,戰兵訓練得脫幾層皮才能通過,觸犯軍法更是要殺頭,你們可別怪老子沒提醒。不過,”

  沈煉停頓片刻,繼續道:

  “若是立了軍功,升得也快,當時跟老子一起打仗的鄧長雄、王二虎,現在都是千總了,相當于咱大明的參將,以后還得升。”

  “怎得沒聽沈大哥說起過?這么說,沈大哥你當初若是沒離開開原,現在也是個參將了?”

  沈煉沉默不語。

  幾位手下這這陳琦,看沈大哥的眼神都有些不同。

  趙遠之對盧漸行道:

  “沈百戶說的是,盧老二,你去鎮撫司才幾天,就吃不慣這粗茶淡飯了,當初若不是沈大哥提拔你,現在還在丁字街當青皮呢!沈大哥能做參將的人,都沒你這么大譜兒!”

  盧漸行一臉尷尬,脖子漲的通紅。

  沈煉揮手打斷兩人,低聲道:

  “咱們殺了那么多人,還燒了教坊司,犯下天大的罪,已是無路可逃,你們跟我沈煉逃到這里,肯定要給你們指條活路。到了開原,遵紀守法,做事兒多幾分小心,把東廠的脾氣都給老子收起來。以后老子帶著老婆闖蕩江湖,便沒人罩著你們了。”

  茶鋪中坐滿了人,這個設立于京師和天津官道上的小茶鋪,一年中難得有幾次像今天這般熱鬧,五六張破舊桌子全部坐滿,伙計趕走流民,忙前忙后給客人倒茶,送上些蒸餅饅頭。

  采蓮將熱茶遞給沈煉他老娘,左妙晴呆呆望向遠處流民,嘴里發出咯咯笑聲。

  裴大虎帶著林宇吳霄等人坐在另外幾桌。

  他們在這里休息了半個時辰還沒動身,眾人擔心追兵隨時可能追上,都有些焦急。

  出左安門后,裴大虎叮囑沈煉,車隊須盡快趕往天津,若是天津港沒有封凍,就從張家灣乘福船去威海衛,到了威海就是開原軍地盤,東廠便拿他們沒辦法了。

  倒是沈煉一路嘻嘻哈哈,鮮衣怒馬,與其說是逃亡,不如說在和他的安南相好度蜜月。

  “裴大哥,這個沈百戶到底靠不靠譜?一會兒歸隱江湖,一會兒兒女情長,當初平遼侯為何派此人來京師做臥底?”

  吳霄盯著碗底的茶葉渣子,啐了口唾沫,一臉不悅道。

  “幾十號人性命在他手里,還這樣大大咧咧,要我說,咱們別和他們一起走,兵分兩路,咱們先去天津,讓他在后面磨磨嘰嘰。”

  吳霄說著就拎起雁翎刀,作勢便要起身趕路,見裴大虎還是一言不發,只得又悶悶坐下。

  他回頭看了眼比自己高出一頭的林宇。

  “喂,林大個子,裴大哥不走,你走不走?你不走被番子們抓住,聽說去了東廠,要先割掉那玩意兒。以后只能進宮當太監·····”

  林宇沉默不語,自從坐在板凳上,他的嘴巴就沒停過,不過他不是在說話,而是吃東西。

  小半個時辰下來,這個巨人一連吃了十二個蒸餅,喝了五碗茶水,看樣子還要吃第十三個。

  吳霄從袖中掏出最后幾塊碎銀,放在桌子上,沒好氣道:

  “悠著點,咱們就剩下這么多銀子了。”

  從京師一路過來,吳霄把身上的碎銀都散給了流民,他老家臨近河南,他說聽見這些流民的口音便覺得親切。他不僅散光了自己的銀子,還順帶把裴大虎和林宇的錢都掏空了。

  裴大虎站起身,對兩人道:

  “好了,我過去和他談談,錦衣衛做事的套路和咱開原不一樣,這路上還得靠人家關照。”

  沈煉端起茶碗,叫來那個店伙計,示意伙計坐下,再從袖中掏出幾塊碎銀,一塊塊鋪在桌面上。

  茶鋪伙計眼睛掙得圓鼓鼓的,盯著碎銀發呆。

  裴大虎幾人見狀,都不耐煩的望向這邊。

  沈煉敲敲桌面,伙計這才如夢初醒。

  “這位小哥,你人挺不錯,茶水也不錯,大冬天的,喝的人腳底下都暖和,大爺今日高興,這銀子便賞你了。我們一行是從陜西過來的藥商,急著趕往河南,那邊死人多,藥材好賣,話說此地距離天津還有多遠?”

  伙計接過碎銀,立即放到嘴邊咬了一下,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慌不迭道:

  “二、二十里,距離天津衛只有二十里。”

  沈煉拿起第二塊碎銀,繼續問道:

  “你這每日在此,見的茶客不少,可知天津衛最近有甚新聞趣事?”

  這茶鋪地處荒野之地,平日多是些本地農戶和趕路客商經過,伙計哪里見過這般大方的茶客,扭扭捏捏收下銀子,眼睛瞇成一條細線:

  “客官您可問著了,天津衛剛好就有這么一樁子事兒,給您說道說道。”

  伙計收了錢,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道:

  “天津衛的呂同知,客官可曾聽過?”

  出乎伙計預料,沈煉竟然點了點頭。

  伙計滿臉堆笑,壓低聲音道:

  “客官真是見多識廣,實不相瞞,這位呂同知生意做得大,可是天津衛數得著的豪富,可是啊,呂大人最近遭了災。”

  沈煉從袖中掏出包瓜子,坐在小板凳上,翹起二郎腿,一邊嗑瓜子一邊和伙計閑扯。

  “做得什么生意?還能比天津巡撫還有錢不成?”

  伙計故作神秘道:

  “那客官便不知了,天津巡撫是他舅舅,小半個北直隸的私鹽都是呂大人在賣,還有青樓和瓷器生意····”

  沈煉哈哈大笑:

  “又他媽是個舅舅,老子這幾日怎么老是和舅舅過不去。”

  伙計聽不懂沈煉在說什么,賠笑兩聲,繼續說道:

  “前邊不是說這呂大人遭災了嗎?他啊,今年秋天販到朝鮮國仁川港的兩船貨,不知是絲綢還是瓷器,讓一伙皮島水寇給劫了!消息剛傳回天津衛,氣得呂老爺吐血呢!”

  “皮島水寇?”

  伙計還要聊下去,這時沈煉對面過來一人,一把推開尖嘴猴腮的茶鋪伙計,伙計破口大罵,見來人身材魁梧,面目不善,連忙換成一臉堆笑。

  裴大虎看都不看伙計一眼,一屁股坐下,目光掃視幾個錦衣衛,待伙計走開幾步,才開口道:

  “皮島水寇,便是劉大人的水師。”

  沈煉在京師當然不知道,這幾個月在朝鮮,平遼侯新建的遼東水師已經過快一年發展,已初具規模,目前遼東水師的主要業務為假扮海盜,打劫前往朝鮮貿易的天津商船——這些商船背后的東家基本都是北直隸各地高官,非富即貴,吳阿衡他們現在做的,說白了,就是劫富濟貧。

  “平遼侯所圖不小,連水師都有了,只是這水寇買賣,怕是做不久啊。”

  沈煉嘖嘖稱奇。

  這位呂同知也是倒霉,萬歷四十七年讓開原打劫了一次,泰昌二年又被打劫,不知這次要損失多少銀子。

  裴大虎回頭望向遠處聚集的流民,林宇捧著筐買來的蒸餅,正在給幾個老弱婦孺分發。裴大虎心中暗罵,這下銀子徹底沒了。

  這位兇悍的家丁頭子難得一次流露真情,望向沈煉,表情誠摯道:

  “沈百戶,平遼侯做這些,都是為了他們。”

  沈煉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沈某在京師見得這些慘多了,臘月間,兵馬司運送尸體出城的馬車,每天都有十幾輛。

  “大明哪里不是這樣?我在鎮撫司看塘報,陜西、河南鬧災的幾個縣,樹根都吃光了,正在吃人,皇上發下去的救災銀,還沒出左安門,就被內閣司禮監鎮撫司分走了一半······”

  沈煉神情漠然,像是在說很平常的事情。

  “所以平遼侯要滅了這明國,拯救天下百姓。”

  裴大虎神色忽然變得嚴肅。

  “沈兄弟,留在開原吧,劉總兵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裴大虎望向旁邊幾個女眷,繼續勸道:“你殺了鎮撫司那么多人,朝廷不會放過你,帶著老娘闖蕩江湖,怕是最后不能盡孝,留在開原,平遼侯保護你。”

  沈煉搖頭笑道:

  “誰說我要帶著老娘逃難?”

  裴大虎愣了片刻,卻聽沈煉接著道:

  “我把老娘和左光斗的女兒留在開原,平遼侯會幫我照料她們。我只和她,”

  沈煉說著,指了指不遠處正在朝自己張望的安南女子。

  “和她一起,闖蕩天涯。”

  裴大虎無語。

  “咳咳,當然,沈某也不會白白讓你們幫忙,我會送開原一份大禮。”

  裴大虎連忙問道:“什么大禮?”

  沈煉微微一笑,湊到家丁頭子耳邊低語一番,裴大虎聽了,眼睛瞪成牛眼。

  “什么?讓咱們去救他?”

  “是啊,咱們走了,留下他一人老無可依,你不怕平遼侯怪罪?”

  “再說,他在天津交際甚廣,或許還能給咱們更多驚喜。”

  “剛才我已經給這位面善心好的伙計留下話,咱們馬上就走,兵分兩路,錦衣衛走官道,你們走小路,今日晚間在天津東門匯合,估摸著,那時東廠番子也追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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