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 第342章 肘腋之患
  天啟二年八月初二日深夜,護國公府邸客廳,鯨魚油壁燈燃燒正旺。

  劉招孫緊急召見康應乾、吳霄、楊鎬、孫傳庭、沈煉、鄧長雄、喬一琦七人,商議陜西民變應對之策。

  天啟二年春,陜北局勢進一步惡化,流賊攻破米脂、并向陜中、陜南等地滲透,連臨近省份的山西、河南流賊也開始響應。

  根據各方匯總情報,劉招孫漸漸對禍亂大半個陜西的流賊有了清晰認識。

  首先是崇禎元年,澄城知縣張耀采催科甚酷,百姓不堪其毒,遂有白二聚眾造反。

  白二之后,陜西各地饑民、饑軍聞風而動。

  府谷縣王嘉胤率楊六、不沾泥等賊首劫掠富豪,聚集流民,攻破宜君縣城,放出獄囚,隨即南下與白水縣王二會合,人數達到兩萬多人,聚集于延安、慶陽一帶的黃龍山,與陜西邊軍周旋。

  漢南人王大梁趁機起義,麾下部眾八百,自稱大梁王。天啟二年八月,他糾集澄縣、兩當二地農民三千多人,攻克陜西略陽,逼近漢中府,與廣元、南江等地的奢崇明余黨遙相呼應。

  點燈子,原名趙勝,又名趙四兒,原是清澗縣書生,借住本縣石油寺廟中發奮讀書,為來年的鄉試做準備,不想被仇家誣告為“意圖效法黃巢,著作兵書謀反,”接著又有人傳言說官府正在逮捕他。趙勝無以自明,擔心被誣陷入獄,終于被逼上梁山,率同鄉饑民聚眾造反。

  天啟元年十月,陜北延西一帶缺餉四年,境內田地“極目黃沙,一物不產。”

  糧食貴得好比珍珠,被拖欠軍餉的士兵走投無路,在神一元領導下造反,各堡戰兵加入者超過三千人。

  亂兵連克新安邊、寧賽營、柳樹澗,殺哨官陳三槐,俘虜參將王斗,占據保安州。

  ·····

  “連保安州參將王斗都被流賊抓了,先是文登哨官陳新,現在是王斗,接下來是誰?”

  劉招孫將厚厚一疊情報摔在案頭,強忍住心頭怒火,端起茶一飲而盡。

  眾人撿起那些從陜西各地匯總發來的情報,讀過之后,都是瞠目結舌。

  若非蓑衣衛在陜西留有一支人馬哨探,到現在京師怕還不知道西安府城周邊已經開始吃人了。

  “胡廷宴委實可惡,還有武陽紆,一個年老昏聵,一個忝居高位,兩個都不干人事,陜西發生這么大災事,竟拖了兩三年還不上報!”

  康應乾丟下蓑衣衛發回的密報,不顧護國公還在旁邊喝茶,手掌重重砸向案幾,嚇得劉招孫手中茶杯差點丟掉。

  劉招孫從沒見過康應乾如此動怒,以他對老康人品的了解,此人應當不是為了陜西這幫貪官污吏憤怒。

  康應乾胡須顫抖,眾人都頗為詫異。

  康監軍當然不是在生胡廷宴的氣,他和姓胡的八竿子打不著,陜西官場那些道道,他都是了然,欺上瞞下是常態,沒什么稀奇。

  讓老康暴怒的是陜西總督武之望。

  武之望,字叔卿,號陽紆,萬歷十七年進士,比康應乾早三年。

  萬歷四十六年,升太仆寺少卿,后轉太常寺少卿。

  當年三月,遼東形勢嚴峻,武之望出為海、蓋兵備道。

  崇禎元年,因其“諳練邊事,猷略過人”,出任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侍郎,總督陜西三邊(陜西、甘肅、寧夏)軍務,駐扎固原。

  換句話說,這位現任三陜總督,在萬歷四十六年時,是康應乾同僚,因為后者當時也在海州做兵備道。

  相同的出身,相同的官職,在原本歷史上,這兩個原本相差無幾的封疆小吏,以薩爾滸之戰為界,之后發展軌跡竟然大相徑庭。

  在原本歷史上,武之望升為陜西總督,貴為封疆大吏,而康應乾,因為在薩爾滸大敗,雖然僥幸撿回條命,卻遭到降職。

  天啟皇帝雖沒有繼續追究,老康的仕途卻就此中斷,直到最后郁郁而終。

  康應乾在薩爾滸時便想明白,自己被派監軍,都是武之望這小人在后面搗鬼,否則當初和劉綎一起戰死在阿布達里崗的,就是這個小人。

  雖然因緣際會,從薩爾滸尸山血海走來出,成了護國公身邊重臣。然而,一想起武之望當年的陰謀詭計,康應乾便恨得咬牙切齒。

  現在,報仇的機會終于來了。

  “以鳴鐘漏盡之年,痿痹不仁之軀,茍且塞責!坐視流賊猖獗,以致今日陜西不可為!這武之望真是厚顏無恥,如今還有臉向京師求援?!”

  康應乾正氣凜然,滔滔不絕大罵。

  因為說話太急,他一口氣沒喘過來,差點昏死過去喬一琦連忙上前拍打后背,給他遞來一杯熱茶。

  老康推開茶杯,繼續罵道:

  谷</span>“貪婪狂易,法紀潰弛,三秦之內,流賊亂兵,攻亭長、殺長吏,武之望不能禁!護國公明鑒,當立即上疏,下詔逮拿此賊,押赴京師,凌遲處死,以儆效尤!讓陜西那群貪官污吏都看看,玩忽職守、欺上瞞下是什么下場!”

  劉招孫不知兩人還有這段過節,他被這番慷慨陳詞感動,眼圈微紅道:

  “康監軍顧及三秦,心系蒼生,難能可貴,本官甚是感·····”

  “咳咳!”

  護國公話還沒說完,楊鎬輕咳兩聲,打斷了女婿的感動。

  劉招孫意識到一場爭斗又要發生。

  “康監軍此言差矣,秦事敗壞,非朝夕之事,也不是三兩個巡撫能左右的。秦地三面臨邊,軍費浩繁,去年軍餉一百五十萬未發,而今年邊餉增至二百四十萬。又有秦王、韓王、肅王、慶王供給,萬歷四十六年起連年災荒,賣兒鬻女。嘉靖時,戶部尚書梁材奏報:“陜西外供三鎮,內給四王,民困已極。”然朝廷一直不問不顧,所以才有今日之禍。”

  楊鎬做過遼東經略,又是內閣次輔,水平就是不同,寥寥幾句便能切中問題要害。

  其實,楊鎬根本看不上康應乾這類貨色,當年自己經略遼東時,康應乾不過是東路軍中一監軍耳,是他下屬的下屬。

  短短幾年,此人靠著房中術,靠他那什么金剛砂,一步步成了自己女婿的心腹,真是可笑至極!

  “陜西乃我朝薄弱之處,陜地官員良莠不齊,也不是什么新鮮事。陜北州縣官吏,腐朽不堪。在場何人不知?尋常科甲,絕不愿來此任職,多為老明經之類人充任,甚至比不上遼東。所以對這群人,不要期望太高!”

  眾人鴉雀無聲。

  “康監軍不可因私廢公。你和武之望的恩怨,老夫就不明說了。要借刀殺人,也要先問問刀的主人。目下陜西亂起,武之望為關中大儒,人心所歸,眼下也只有他能統籌全局,你對陜地形勢一無所知,張口就要誅殺重臣,是想逼迫官吏都去投賊不成?”

  “護國公,本官請斬康應乾,以絕此亂臣賊子之心!”

  劉招孫聚精會神聽岳父說完,呵呵一笑,擺手道:

  “哈哈哈,言重了,我開原軍向來都是暢所欲言,楊首輔不必置氣。”

  康應乾氣得胡須顫抖,手指發抖指向楊鎬,半天說不出話來。

  張嫣即將臨盆,生下的男孩,很大概率就是未來的小護國公或者說是太子。

  母以子貴,老康是誥命夫人干爹,又是護國公心腹。

  所以京師百官多有攀援附和康應乾者,這便讓老康自認為自己有了和楊鎬叫板的資本。

  沒想到楊鎬一出手,就拿捏住了自己的命門。

  劉招孫最忌諱的便是被人利用。

  康應乾正要反駁,被護國公打斷。

  “今日只說出兵之事,不談其他。”

  護國公今日召集眾人來此所要議論的主題是:“是否出兵陜西”,并不愿再看康應乾楊鎬爭斗。

  他見眾人都已了解陜西形勢,也不廢話,開門見山道:

  “胡廷宴、岳和、武之望,三人孰奸孰忠,本官自有定論,眼下陜西烽煙四起,生靈涂炭!本官心痛不已!”

  “開原軍屯守倭國、朝鮮、遼東、山東、成都等地,兵力實在捉襟見肘。秦地山川形勢,非成都遼東能比,兵派少了不夠用,多派也沒有。今天召你們來,就是要諸位說說,該怎么辦?”

  紙終于包不住火,西安延綏兩位巡撫之間彈劾開始愈演愈烈。

  胡廷宴指責延綏巡撫岳和縱容邊軍為亂,將火炮鎧甲賣給亂民,而岳和則反咬一口,說陜北民變是因為西安府官員綏靖縱容,以致陜西土賊橫行,漸成燎原之勢。

  護國公沒心情聽他們扯淡,眼見纖芥之疾漸成肘腋之患,他恨不能將兩人碎尸萬段。

  薩爾滸之戰后,大明如沸騰的大鍋。

  建奴剛折騰完,白蓮教興起,徐鴻儒好不容易被平定,奢崇明又開始稱帝。

  現在輪到陜西。

  劉招孫像個救火隊長,天南海北,四處奔命。

  “你們都說說,要不要出兵,出兵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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