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 第488章 黃淮行
  徐州淮河前線只留下秦建勛和他的第四兵團白桿兵。

  離開徐州時,太上皇叮囑這位白桿兵老部下,讓他看住淮河防線,若明軍敢北犯,堅決予以還擊。

  秦建勛詢問:“陛下,若是左良玉那賊龜縮不出呢?”

  武定皇帝是這樣回答的:“建勛啊,你要記住,對付南明,你要做到,人不犯我我要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殺人。”

  秦建勛一臉茫然。

  劉招孫又解釋說:“我軍在淮河邊界的軍事策略為:不拘泥于盟約,又不撕破盟約。每隔半月就派小股人馬渡河,給南朝制造壓力,讓他們知道,在北岸,還有百萬大軍在等著他們,百萬大軍,隨時都可以過大江的!”

  秦建勛無語,朝廷留給他的兵馬,滿打滿算,還不到八千人,距離百萬太過遙遠,而且,既要犯人還要殺人,既要守約又要過河。

  這太難了。

  ~~~~~

  太初二年十月底,在完成對南明的議和后,太上皇的行鸞從徐州啟程,過黃淮平原,一路向河南洛陽而去,隨行扈從們,像螞蟻搬家似得又將太上皇的行李大包,一路向西搬運。

  跟隨太上皇行鸞一起北上的,還有第一、第二、第七兵團主力,共有兩萬多名戰兵,他們護衛著數千輛滿載糧食布匹的馬車,浩浩蕩蕩向河南駛去。

  洛陽作為十三朝古都的洛陽,雖然不如長安坐擁八百里秦川、易守難攻的四塞之地,但其地緣優勢卻也不容小覷。洛陽北有黃河之險,周圍被群山環繞,北有太行山、王屋山,東有嵩山,南有熊耳山、伏牛山、外方山,西有崤山、邙山、中條山等,這樣好的地緣條件,絕對是易守難攻的好地方。

  當初選定都城時,一些河南籍貫的大臣,力主定都洛陽,武定皇帝也有過猶豫,不過最后還選擇定都荊襄。

  畢竟北方的逐漸衰敗,已是大勢所趨,是無法改變的事情。

  太初二年十月三十日,兵部發文,命令駐守撫順的第三兵團越過鴨綠江,赴朝作戰,替換掉在平壤作戰不利的第八兵團。

  與此同時,在章東、裴大虎、楊通的組織下,新一輪的大清洗運動在湖北、河南兩省展開。

  蓑衣衛與禁衛軍磨刀霍霍,在第一兵團的配合下,各地每天都有前明縉紳、胥吏被揪出來,一同被抓的還有一些中層民政官、訓導官、軍官,這些人的罪名,從貪污瀆職到勾結羅剎鬼,甚至還有人試圖刺殺武定皇帝,總之都是掉腦袋的大罪。

  坊間傳聞,第八兵團主帥趙率教,也將遭到清洗,因為他對朝作戰不利。

  連趙率教這樣級別的軍官都難逃制裁,可見此次大清洗之恐怖。

  一時之間,朝中人人自危,眾人見到章東楊通兩個,牙齒忍不住打顫,有如見了黑白無常前來索命一般。

  ~~~~

  十一月初二日,車隊由亳州進入河南,所見無不殘破,田地荒蕪,村莊破敗,沿途活著的百姓都像見鬼似的打量這支官軍隊伍。

  黃淮平原原本人口繁密,奈何明末水旱蝗災不斷,黃河又隔三差五改道,土地荒蕪,糧食絕收,沒遭災的田地也成了鹽堿地,播撒種子下去啥也長不出來。

  武定元年那場天災,席卷長江以北,宿州淮南等地更是損失慘重,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災區百姓幾乎十不存一。

  武定元年,淮揚一帶的農民在吃完所有糧食后,最后逃離家鄉,在流浪途中被卷入到從陜西河南等地滾滾而來的流民大軍中,這些人一路向北劫掠,最終成為當年追隨李獻忠圍攻京師的眾多炮灰中的一支。

  到太初二年底,隨著盤踞遼西的劉宗敏殘部被齊軍徹底殲滅,在鼠疫與齊軍的聯合打擊下,曾經縱橫山陜豫三省,勢力抵達山海關、巔峰時達到幾十萬眾的闖軍流賊,幾乎被損失殆盡,歸于湮滅,其核心流賊數量,銳減到區區百人,退守荊襄大山之中,已經不成氣候。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闖軍雖被平定,然而給李獻忠馬金星他們陪葬的,卻是上百萬淮揚百姓,這片土地,正在漸漸死去。

  ~~~~~

  朔風呼呼的刮著,吹卷得原野上的荒草簌簌作響,一輪白日斜斜掛在原野上空,冷冷照耀著這片土地。

  白日之下,荒廢的村莊只剩下幾堵殘垣斷壁,斷壁之間搭著三三兩兩的窩棚,窩棚里支著幾口大鍋,鍋內正在煮著什么東西,遠遠飄出淡淡的肉香。

  村口的大道上長滿了荒草,草深足夠淹沒小腿,幾條紅著眼睛的野狗,圍在一具快要斷氣的饑民身旁,不等那人斷氣便將那人拖進了草叢中。

  忽然,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如同千萬只沙蠶在啃食樹葉,野狗們相互看了眼,沙沙聲從天際之處快速逼近,變成嘩啦啦的流水聲。

  一條黑色長龍在荒原上快速前行,長龍一望無際,首尾竟不能相望,無數兵刃與鎧甲撞擊,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聲,其中夾雜有斷斷續續竹哨聲。

  野狗滿眼驚恐,對著最前面那面烈烈飄揚的黑龍大纛一陣狂吠。

  “嗚~~~”

  草叢中傳來低沉的嘶吼,野狗們血紅色的狗眼立即露出驚恐之色,急忙轉身往窩棚方向逃走。

  一頭一人多高的猛虎忽然從半天躍下,揮爪猛地一拍,只聽咔嚓聲響,落在最后面那條野狗半個身子被虎爪撕爛······

  “嗖!!”

  一只利箭破空而來,將前面一條野狗射翻在地,接著一柄長刀補了上來。

  “進窩棚看看,是不是在吃人肉,留兩個人,把這死人埋了,”

  江流兒將腰刀在狗身上蹭了蹭,清理干凈刀刃上的血跡后,才把刀插回到刀鞘中。

  “快!都動起來!”

  十幾個手持火銃短弩的夜不收立即潛入荒村,他們分成兩路,從左右兩邊朝冒著炊煙的窩棚那邊包抄過去。

  剩下的兩個戰兵從草叢中拖出那具被野狗啃食一半的餓殍,揮舞十字鎬開始挖坑埋人,他們動作嫻熟,不見任何拖泥帶水,可見不是第一次干這個活計。

  江流兒布置完畢,拔出腰刀,回頭對身后一個建州裝扮的軍官說:“老薩,你留在這里,當心流賊還有伏兵,可別驚了龍輦。”

  阿勒薩啐了口濃痰,踩著野狗尸體,警惕的掃視周圍,皇帝的車駕還在兩里開外,這位建州夜不收望著被野狗啃食的尸體,搖頭道:

  “人吃人,狗也吃人,他們不信長生天,所以才得到了報應。”

  說罷,他舉起步弓,跟著隊長江流兒朝窩棚方向走去。

  ~~~~~~

  低沉的號角聲在原野上久久回蕩,黑龍大纛下,六匹駿馬拉拽龍輦,徐徐而來。

  龍輦車身鑲嵌有寶石珍珠,車輪上的龍鳳圖案盡顯皇家的尊貴豪華氣派。

  金虞姬從黑色幕簾中探出頭來,頂著烏黑的發髻,朝村頭張望。

  最前面的夜不收正在掩埋尸體,村中忽然零星響起噼里啪啦的火銃聲,金虞姬回頭道:

  “夫君,這是人間,還是地獄?”

  “你覺得他是人間時,他便是地獄,你覺得他是地獄時,他又說自己是人間。”

  劉招孫放下一本書頁泛黃的《呂氏春秋》,頭也不抬一下。

  江流兒帶著手下夜不收,拖著一具具尸體來到村口,將尸體胡亂拋入早已挖好的大坑,填土草草掩埋。

  金虞姬準備回頭看夫君時,視野中出現了一群衣衫襤褸的村民,他們跟在夜不收身后,腳步踉蹌的走到了村口。

  “今天又要施粥了嗎?這里百姓好像不多。”

  慈圣太后的疑問很快便有了答案,在謝陽的親自指揮下,鎮撫兵和民政官在村口架起了大鐵鍋,點燃柴火,一袋袋大米在鍋內上下翻滾,發出淡淡的清香。

  劉招孫抬頭朝外面瞟了眼,不緊不慢道:“帶來這么多糧食,就是給人吃的。”

  他循著金虞姬目光朝眼前這座荒村望去,目光落在幾條死狗身上,陷入了沉默。

  “夫君,你能救多少人?”

  兩個月前,金虞姬隨劉招孫從襄陽南下,他們走的是水路,沒有經過淮南等地。

  這幾天路徑淮揚,沿途所見慘烈的景象讓慈圣太后膽戰心驚,在目睹一幕幕慘烈畫面后,慈圣太后終于漸漸理解太上皇為何突然變得如此殺伐決斷心狠手黑。

  “朕已經派兵清剿周邊那些為富不仁的大戶,他們結寨自立,防衛堅固,所以尋常流民攻不破,大軍糧食不夠,就從這些人那里彌補。”

  金虞姬聽完夫君解釋,并沒有像平常那樣立即表示反對。

  大荒之年,百姓易子而食,人肉成為主要食物來源,富足本身,就是一個原罪。

  劉招孫好奇望向他的女人,笑吟吟道:“你怎么不勸朕了?”

  金虞姬喃喃自語:“臣妾說過,以后都聽夫君的。”

  兩人正說著,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裴大虎大喝一聲,指揮率禁衛軍加強護衛。

  林宇守在原地,吳霄率衛兵縱馬驅趕四周不斷涌上來的饑民。

  “不要亂,一個個排隊!”

  鎮撫兵揮舞木棒,對著亂糟糟的饑民一陣亂打,一片慘叫聲后,周圍終于恢復秩序。

  武定皇帝神色冷漠注視著眼前這幕,抓起剛剛放下的《呂氏春秋》,繼續閱讀。

  這時,在排隊等待施粥的饑民隊伍中,金虞姬看見一個懷抱嬰孩的婦人。

  那婦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卻努力將嬰兒緊抱在自己懷中,警惕的望向維持秩序的戰兵。

  “好可憐的孩子。”

  金虞姬低聲嘆道,她準備讓東方祝給這對母子一些吃食,這時,太上皇順著慈圣太后目光望去,也注意到了抱嬰婦人:

  “你說她懷中的孩子是死的,還是活的?”

  金虞姬正沉浸和女兒劉雨霏亡命登州的回憶中,忽聽夫君這樣問,先是呆若木雞,旋即怒道:

  “為何如此刻薄?好歹你也是有兒女的人!”

  劉招孫看著金虞姬道:“大災之年,帶著孩子活到現在,也是不易,看見她,朕就想到了王恭廠爆炸時的自己,拼了命都要活著。”

  武定皇帝說完,閉上眼睛,東方祝靜靜站在龍輦門口,等待太上皇命令。

  ~~~~~

  幾口大鍋很快見底,后面趕來的施粥的饑民罵罵咧咧,一哄而散。

  劉招孫睜開了眼。

  “再煮兩萬斤米,讓林宇章東加強戒備,遇有哄搶鬧事的,殺無赦。”

  東方祝有些不情愿道:“圣上,救不了那么多,這才到宿州,往洛陽還有幾百里地,救不過來的。”

  武定皇帝忽然抬頭,狠狠瞪了東方公公一眼。

  “朕當然知道,所以才要早點把糧食散完!朕發的不是糧食,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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