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 第698章 凡人
  “吳大哥,九州那幾個兵團何時出動攻打江戶,太上皇不會真想指望我們這十八人,去除掉那些妖僧吧?”

  “李自成,你怕了?當年我們可只有五人,就敢殺上不知火山,誅殺妖僧惠然。五人可以,十八人怎么就不行?何況現在還有勐虎。”

  李自成無言以對。

  惠然的私生子應該更難對付吧。

  那頭病懨懨的母老虎,總是神出鬼沒,天曉得搏命的時候它會躲在哪里。

  江流兒檢查一遍裝備,將火銃、手雷、燃燒瓶重新整理好,拍了拍同伴肩膀:

  “老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別磨嘰了,凡人之軀,比肩神明。”

  李自成怒道:“呸!什么神明,充其量就是個妖人。”

  他凝視八仙山方向:“老子不怕死,只是想到還要征戰四方,若死在這里,未免太可惜。”

  海霧濃重,陰云密布,天空像墨汁蘸過一樣,風貼著海岸線呼呼刮著。

  波浪層層疊疊,仿佛想把海面上的烏云擊碎。

  凜冽的寒風掠過松下主人俊朗的臉,三十二歲的江流兒愈顯滄桑。

  為了不讓風灌進肚子里,大家都不再說話。

  他們從末能寺逃出,迂回往西走,從西北面繞過諫晚(江戶附近地名),繞到明海道,準備潛伏到末能寺背后,然后突然殺出,結果春申法師性命。

  末能寺周圍駐守的武士,沒有八十,也有一百,還有人數眾多的武僧,吳霄他們行蹤已經暴露,繼續刺殺,失敗的概率很高。

  盡管如此,還是要拼死一搏。

  “凡人之軀,比肩神明。”

  立在昏沉沉的海天之間,一種從未有過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終于,海風稍減,他們躲在大礁石后面,臉色凝重,李自成道:

  “我有種不詳的預感。”

  吳霄安慰道:“放心,你的預感,我也有。”

  江流兒翻了個白眼:“老李,老子自從和你在一起,就沒聽過好話。”

  瓜州追殺羅教的經歷,在腦海一閃而過。

  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江流兒心頭,不過他沒說出來。

  眾人往東走了半個時辰,已經很靠近八仙山北麓。

  山下村莊變得密集起來。

  茅屋破舊,滿目瘡痍。

  前面一個路口,有一個女人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海鷗正在啄食她的眼睛,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臭味彌漫四周。

  李自成捂住鼻子,嘴巴卻沒有閉上。

  “入他媽媽的毛,這一定是妖僧干得,想給餓們一個下馬威呢!”

  江流兒面露悲戚之色,放下兵刃,忍住惡臭,上前要將女人放下來。

  “你做什么?”吳霄喝止了這種魯莽行動。

  江流兒不忍心道:“薩滿說,掛在木頭上,靈魂不得安寧。”

  李自成怒道:“你個憨憨,把她放下來,餓們就不得安寧了!”

  吳霄朝女尸瞟了一眼,示意大家繼續趕路。….走了一里多地,惡臭味才漸漸消散。

  吳霄對眾人道:“應當是不知火山妖僧做的,他們憎惡基督,這人死得有一段時間了,明顯不是針對咱們的。”

  “或許是某種祭祀儀式。”江流兒眼神中閃過一絲恐懼。

  眾人望向左側蒼茫浩渺的大海,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此時濃霧終于被風吹散,露出暗澹的天空和遠處灰褐色的土路。

  忽然,海邊升起的一堆火光,引起了江流兒注意。

  漁翁樵夫蜷縮著的身子,在礁石后面升起堆火,漁夫織網,樵夫整理柴火。

  “保不齊是妖僧派來的細作,”李自成說出了自己想法。

  吳霄使了個眼色,江流兒立即上前。

  漁夫見一行人朝自己走來,沒有表現出一絲驚恐不安,繼續圍在篝火旁編制漁網。

  剎那間,吳霄腦海浮現出阮籍的詩篇:天網彌四野,六翮掩不舒。

  江流兒來到篝火旁,發現樵夫和漁夫都上了年紀,胡須花白,不過精氣神都還好。本藩常有香客信徒前來朝拜,所以大家對陌生面孔并無警惕,顯然這兩個老頭也把江流兒當成了前往末能寺朝拜的香客。

  江流兒一邊烤火,一邊問起剛才看到的那個被盯死的女人,她到底犯了什么罪。

  漁翁支支吾吾。

  樵夫接過話頭,侃侃而談。

  傳說那女人是當年基督徒的私生女,島原之亂,你知道嗎?你不是本藩人,肯定不知道,那女人從小就信奉野蘇,每天起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對著要禱告,他丈夫卻是個本本分分的農民,不過討厭聽妻子禱告,據說每次聽到妻子禱告,都要揍她,直到一個月前晚上,農戶妻子神智不清,口中念叨說“它就要出土了出土了,它得到召喚了,”,據說鄰居整晚都聽見女人念叨這些話,天亮時,她用剪刀切開了丈夫喉嚨·····

  “潑婦被春申法師處死了,罪名是蠱惑人心和謀殺親夫,行刑的那天,好多烏鴉在天空盤旋,富士山還發生了一場地震····”

  樵夫的門牙消失不見,說起話來總在漏風,干癟癟的嘴巴一張一合,像死去的河蚌。

  江流兒朝后面打了個手勢,示意吳霄稍稍再等一會兒。

  “她是被殺死后才釘上去的嗎?”

  “不是,活活釘死的,本藩懲罰邪教徒,想來雷厲風行絕不手軟,不會像九州那些藩國,縱容基督·····”

  江流兒退后兩步,假裝露出驚恐的神色。

  樵夫以為這個年輕人對陜河藩有什么誤解,連忙強調說:“藩主春申大人,人很好呢,我們生活在陜河藩,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江流兒好奇問道:“春申法師不是在長崎嗎?為何又在陜河藩做藩主?”….“誰讓他得到將軍寵信呢,”樵夫整理好柴火,準備上路,壓低聲音道:“將軍信任春申大師,不忍法師遠離,就在八仙山周邊賞賜他土地和佃戶,我們這些農戶漁夫在他老人家手下做事。”

  “本藩雖然遠遠比不上薩摩長州那樣的大藩,本藩百姓活得倒也愜意。”

  陜河藩是個一萬石高的小藩,前任藩主對百姓敲骨吸髓,據說那人把本藩六分之一的青壯都抓去江戶修工事,又從各村搜刮糧食布匹,什么都掠奪,直到將本藩百姓最后一個銅板搶走。

  他用這樣的手段,只是為了維護自己一家人在江戶的奢靡生活。

  后來這位貪財如命的藩主被幕府將軍賜死。

  現任藩主,來自長崎不知火山的春申主持,他平時在長崎修行,只在好年景才會返回江戶,征收糧稅,農民只需上繳藩主所需的糧食和油······

  一直沉默的漁夫,這時忽然打斷樵夫。

  “除了糧食和油,每隔三年,村子里需供奉一名少女,獻給法師。”

  “沒有的事!”

  關于供奉少女的事,漁夫和樵夫起了爭執,樵夫說進獻少女的法令早已被廢除(他們認為春申法師的意志就是本藩法令)了,漁夫堅持說一直存在,幾十年前還發生過一次。

  兩人爭執不下時,江流兒在旁試探問道:“二十二年前嗎?那年明國軍隊入侵九州,聽說帶頭的人就是現在的韃靼人皇帝。”

  “是的,我記起來了····”

  漁夫炯炯的眼神忽然暗澹下來,像盲人般垂下頭。

  樵夫沒注意到這個細節,繼續侃侃而談:

  “春申法師的師父,將明國人趕走了,他們都擁有無上法力,保佑我們,保佑雨水充足,稻田豐收,海浪平息,讓明海道周圍海灣擠滿鰻魚,我們的漁網上掛滿海蟹和對蝦。”

  “哦哦,”江流兒用熟練的倭語繼續套話。

  “那藩廳也建在末能寺嗎?”

  “不錯,”這次是樵夫在說話,“末能寺也是春申法師的道場,對了,法師這幾天正在道場講解長生之術,你們也是他老人家的信徒吧,可以去聽聽,自從我信奉法師后,上山砍柴也比以往多得多了。”

  “藩廳一年要吃多少米?”江流兒漫不經心問道。

  “五百石,或者更多,誰知道呢,夠五百多個人吃。”樵夫從懷中取出一個酒葫蘆,咕都都灌下一口。

  五百個護衛!或者更多。

  看來需要派一個戰兵營才行,李自成的憂慮不無道理,靠他們十八個人去刺殺春申妖僧,確實很困難。

  江流兒掏出一疊銅錢,遞給兩個老人,準備買下漁網柴火,方便下一步行動。

  白發漁樵相互看了一眼,擺手說錢太多了。

  江流兒還要勸說,忽然發現兩個老頭在篝火前竟沒有留下影子。

  爹若是還活著,也像眼前這漁夫這么蒼老,江流兒他爹也是漁夫。

  “死人要錢有什么用,····我是說我們都是快死的人了。”

  江流兒滿眼驚恐望,撇下漁網和柴火,拔腿就逃。

  走出十幾步,身形精瘦的漁夫追上來,江流兒額頭滲出冷汗。

  “后生,我想起來了,”

  漁夫聲音哽咽道:

  “十字架上懸掛的,是我的女兒啊,她沒有嫁人,更不是被丈夫殺,她不肯屈服末能寺妖僧,所以被····”

  老頭死死盯著江流兒的眼,臉上露出將死之人才有的神態。

  “年輕人,你要去刺殺春申法師嗎?”

  “對。”

  江流兒點頭。

  “記住,無論何時,都不要看他的眼睛,否則會被奪去魂魄,就像我這樣。”

  漁夫空洞的眼眶流出兩行鮮血。

  江流兒嚇得大叫一聲,退后兩步,漁夫像干枯的鰻魚,轟然倒下,周圍散發出尸體腐爛的惡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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