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晚唐浮生 > 第1732章 名器
    進入三月之后,洛陽的政治氣氛越來越嚴肅。

    人心思動之下,前往太子那邊拜謁的官員越來越多。

    當然,為了避嫌,他們不可能公然面見太子。圣人不是泥捏的,也沒打算現在就交權,你太急切了,只可能現在就死,等不到享受甜美果實的那一天。

    所以,有些聰明人就另辟蹊徑,入夜后偷偷前往梁震、朱叔宗等人府上拜謁,提前投靠,打好關系。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圣人在一步步交托家底,太子繼位已是板上釘釘之事。

    前些年太子出巡各地已然顯現出了苗頭。

    去年太子整頓鐵林、武威二軍,則是一個明確的信號。

    今年么,即將進行的南郊祭天,草原各部酋豪、外邦國主都來了,還不明顯嗎?

    三月二十八日,南郊祭天前一天,邵樹德在神都苑置宴,招待了幾個遠道而來的“客人”。

    宴會結束之后,眾人在苑內策馬馳獵,好不快活。

    場中馬蹄聲愈來愈急,箭矢破空聲不絕于耳,隱隱還有咒罵聲傳來。

    邵修文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著。

    什么雄主、什么自信,在暮年之時,都是扯淡。

    “臣謹遵陛下之旨。”完顏休立刻跪下,道:“寶露州世為國之藩屏。”

    太子根本沒有威脅他的能力,但那種情緒,卻如跗骨之蛆,始終難以排解。

    年紀大了,交權越多,心里越不踏實。今早還在想,要不要再扶持幾個幸臣,與太子打擂臺,想了想后放棄了。

    趙王世子名字帶著“文”,但從小在宮中接受過教育,可謂文武雙全。方才馳馬射獵,十箭能中五六箭,放在禁軍之中,本事也不算差了。

    宮廷侍衛們上前,將獵物一一取走,然后處理、烹飪。

    宮人們都知道,這是伊麗河谷趙國王世子邵修文,圣人多年未見的皇孫。

    在伊麗的時候,父親曾模糊地透露過口風,要為他在當地說門親事。

    邵修文也忍俊不禁。他在西域,幾乎每天都能聽到粗俗的罵聲,他自己也這么罵人。

    其實,這些都是杞人憂天。

    誠然,這事是圣人極力推動促成的,并且是交托家底的一部分。但圣人內心之中真的沒有什么想法嗎?當數百名酋豪、國主向太子跪拜的時候,圣人心里真的會舒服嗎?

    心中暗忖,父親也是這么說。或許,這就是祖父交大統交到二叔手上,而不是六叔之類的其他人手上的原因。

    “陛下。”完顏休抬起頭,道:“這天下,值得臣溜須拍馬的,唯陛下一人。”

    完顏休這個女真酋豪,裝粗賣直,在圣人面前拍馬屁、表忠心,好像被“訓斥”了,但訓斥完后,又得到了百件金銀器賞賜。

    “過了夏收,著太子西巡關內、河西、隴右、關北四道,控鶴、佑國、定難、飛熊諸軍在長安整頓。”

    邵樹德笑道:“完顏休,你哪點像女真人?溜須拍馬倒是一把好手。”

    尚宮劉氏一一記下,準備發往政事堂、樞密院和東宮。

    這個意思很明白了,與本國大將、高官聯姻,加強內部的團結和凝聚力。

    邵修文默默嘆了口氣。祖父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更有疑慮擔心。

    生死之間的大恐怖,對淡薄名利的人而言可能容易堪破一些,但對他這種利欲熏心之輩而言,就難多了。

    但當他代父抵達洛陽,參加南郊祭天大會之后,形勢又起了變化。

    在過去幾十年間,這樣的宴會多不勝數,與會之人也不盡相同,心情更是難以言表。

    邵樹德板起了臉,貌似不悅。

    邵樹德點了點頭,道:“你二叔是武人直性子,多與他親近親近,有好處的。”

    “是。”邵修文應道。

    只能靠理智來壓制了。

    將拍馬屁說得這么清新脫俗,完顏休也是個妙人了。

    滇王邵明義,他接觸不多,印象不深,聽聞很有手段、心計,在云南時也指揮大軍征戰。京中曾有傳聞,說六叔是最像祖父的,可惜出生稍晚,沒有機會繼承大統。

    這可很難說。

&n />     今日,又是一場獵后盛宴。

    軍隊站在哪一邊,顯而易見。

    ******

    祭天大會已經圓滿結束。

    邵樹德笑著起身,將完顏休攙扶而起,道:“朕老了,明日南郊祭天,你莫要胡言亂語。”

    邵樹德安坐于上陽宮觀風殿內,仔細聽取了整個過程。

    太子是不能直接參與政事的,現在圣人給開了口子。但太子若真的積極參與,那又大錯特錯了,他身邊有能人,當會勸說,不至于這么天真。

    小黃門上前,將鹿抬走。

    或許有人會扯君前失儀什么的,但這年月,朝會上罵臟話的都有,你管得過來?

    “陛下。”一騎遠遠停下,騎士翻身下馬之后,拎著一頭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地鹿,舉重若輕地抬過頭頂,道:“臣獻此鹿予陛下,愿陛下萬壽無疆,永保康劍”

    作為王世子,婚姻是大事,絕對慎之又慎。

    走出這一步,真的好難埃

    邵修文思來想去,這天下還是給二叔最好。換了六叔繼位,怕是睡不好覺。

    仔細一聽,似乎是因為爭搶獵物,有人破口大罵,遭罵之人心中不忿,當場回敬,“爾母婢”乃至類似的胡語罵聲充耳不絕。

    當然,在祖父駕崩之前,二叔若有僭越之舉,妄圖效前唐太宗故事,遂行逼宮,祖父就無法壓制各種危險的想法了,屆時場面會很難看。

    “你二叔要給你說門親事,阿翁想了想,同意了。你稍晚些回去吧,在京城成完婚再走。”邵樹德拉著孫子的手,說道。

    他又剖析了一下自己最近為何老喜歡往軍營跑。軍隊象征著掀桌子地武力,是一切權力的來源,這種舉動,說穿了也是不安全感導致。

    他其實是在用理智強行壓制內心泛濫的各種情緒,強行推動權力交接。

    “父親說,趙國世為大夏藩屏,永不相叛。”邵修文說道。

    邵家兒郎,真真都是武夫。

    一身材頎長的少年郎立于他身側,時不時說上幾句話。

    邵樹德沒有下場,只是坐在一旁看著。

    “明日就是祭天大會了,諸部酋豪、外藩國主都會參加,臨出發之前,你父可曾交代些什么?”邵樹德問道。

    邵樹德聽了搖頭失笑。

    這個結果,其實就反應了圣人微妙的心理。

    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參加祭天的諸部酋豪、外藩國主們將正式承認太子為大夏繼承人,相當于一次政治表態,是一樁十分嚴肅的政治事件。

    這事他其實沒有拒絕的余地,因為祖父已經同意了。他的意志無人可以違逆,父親、二叔都不行。

    關于這個認知,他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

    “從四月起,諸般軍國大事,盡數抄錄一份送往東宮。太子若有異議,可單獨寫一份條陳上奏。”

    “是。”邵修文應道。

    越是強勢的君王,越無法容忍別人染指他的權力,越無法容忍他人的想法和自己不一致。

    “臣一腔赤膽忠心,唯付陛下一人。”完顏休又道。

    邵修文不得不思考,曾經擔任國子監的蕭符是不是已經投靠太子?

    想想可能性似乎不大。祖父在位,他的眼睛里可容不得沙子,蕭符或許與太子有點交情,曾經傾向于他,但遠遠談不上投靠。

    這個女真頭領是寶露州刺史完顏休,曾經在奉國軍為將。奉國軍裁撤后,又短暫出任西林守捉城使,統領鎮軍,后調任龜茲鎮使。去年的時候,因年事已高,卸任各項軍職,返回家鄉,繼續出任寶露州刺史。

    人一生的心境,永遠不變,更是扯淡中的扯淡。

    完顏休獻上獵物之后,其他人大呼失策,也紛紛上前,進獻獵物。只不過他們就沒這個好運氣了,能得幾十匹絹帛賞賜就算不錯,與完顏休不好比。

    喝了半碗茶后,邵樹德吩咐道。

    這個人打仗較為勇猛,但絕對不是什么莽夫。相反,他非常有政治頭腦。

    邵樹德又將他攙扶而起,道:“卿為國征戰多年,勞苦功高,朕又何吝賞賜?一會去少府挑一下,賜金銀器百件。”  <div class="contentad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