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晚唐浮生 > 第七章 大張旗鼓
  鄜坊四州的千溝萬壑之中,萬余步騎正在不緊不慢地行軍。

  鄜坊軍、丹延軍已經南下了,兩軍合兵六千,往高陵縣方向疾進。邵樹德不知道他們的戰斗力如何,估計不太行了,但也沒指望他們能打硬仗、苦仗。能牽制部分敵軍,搖旗吶喊,嚇嚇人,就已經不錯了。

  鄜延四州二十三縣,漢人與黨項人雜居,多以種田為營生,黨項人也在山間低矮丘陵處放牧。這個年代,橫山區域的泉水、溪流很多,森林面積還很廣闊,能容納的人口較多。

  宋夏對峙之際,整合橫山的自然環境就開始受到巨大破壞了,但那會仍有余暉。無定河、大理河、山水河、清水河、甜水河、黃甫川、洛水等地的河谷農業非常發達,種諤就曾說,有投降的黨項蕃部指引桃堆平(在今志丹縣境內)粟窖所在位置,稱是西夏的國官窖,“密密相排,遠近約可走馬一直。”

  邵樹德不知道宋夏對峙時期橫山的農業狀況,但就此時而言,橫山農業還算可以。尤其是自己主政后的這些年,橫山黨項與平夏黨項、河西黨項之間的貿易日漸活躍,越來越多的人從事種植業。

  就比較優勢而言,橫山黨項的牛羊確實不如平夏黨項有競爭力,那還不如專心搞種植業,種植粟麥、果樹。

  大軍行經之處,經常可以看到構筑在險要之處的黨項山寨,與漢人村莊、城池遙遙相對。也是在這些年,雙方之間的關系日漸轉暖,小沖突當然有,但真的好些年沒爆發大規模的械斗乃至戰爭了。

  作為橫山黨項兩個最大部族的姑爺,自然也有黨項部落送粟米、牛羊、草料過來充當軍需。漢人的州縣當然也早接到了李孝昌、東方逵的吩咐,準備好了粟麥、豆子與草料。

  邵大帥對此很得意。換個其他人,橫山黨項諸部多半只會死死守住寨子,而不會下來送糧。

  難道我是氣運之子?好吧,其實是我當了幾個部落老男人的女婿。野利氏已經生了個女兒,沒藏妙娥還沒懷孕,不過嵬才氏前些日子倒是懷上了,與大封差不多同時間。

  “大帥,義從軍右廂忠勇都已至富平,左廂步卒也已出了同官縣,開始征集糧草。”親兵副將陸銘走了過來,匯報道。

  “行軍如此之速?”邵樹德有些驚訝。幸好關中沒有敵人,義從軍怕不是拋下輜重,輕裝疾行了,沒藏結明夠拼啊。

  此番出征,全軍幾乎就沒征發多少夫子,而且到了鄜延境內后就放他們回去了。后面也不用轉運糧草、軍械,在家好好務農。

  大軍到橫山,由橫山蕃部、鄜延二十三縣提供夫子、糧草。出了橫山,在關中征集夫子、糧草。甚至就連關中三十余縣的匠人都已經被提前“預定”了,各縣都要承擔一定份額的軍械維修、打制任務,供給軍需。

  朝廷的任務俺們不管,但是一定要完成定難軍的要求,就這么“簡單”。

  關中三十余縣,二三百萬百姓應該也早習慣了。定難軍不是第一次到關中就食,他們的抵觸心理也一次比一次淡。如果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沒關系,跑靈夏去好了,朝廷官員不敢去催討賦稅的。

  大軍不緊不慢,在橫山中走了足足月余才抵達同官縣附近,此時已經是三月二十日了。聽望司轉來最新的山南西道消息:諸葛仲方率軍攻壁州,大敗,諸葛仲保趁勢攻集州,被回師而至的諸葛爽擊敗,又退回壁州。

  諸葛爽父子已經快速平定局勢,山南西道諸州的形勢一下子微妙了起來。若不是京西北諸鎮紛紛站臺,表示支持諸葛氏的話,估計局勢早就崩壞了。諸葛仲保沒什么,當地的土豪野心家才是最危險的。

  亂世已至,誰不想搏一把啊?憑什么讓你一幫外來戶占著十一州之地享福?

  “諸葛大帥還領有幾州幾縣,戶口幾何?”夜宿同官縣時,邵樹德找來了幕僚們詢問。

  這個時候,出場的一般是學識較為淵博的趙光逢,只聽他說道:“稟大帥,山南西道,至德元載(756年)設立,一百三十余年,歷四十八帥,初領梁、洋、集等十三州,后陸續增、罷、改隸,共領一府十四州,此所謂山南西道十五州是也。大中年間從吐蕃手里收復文、扶二州后,時而歸西川鎮管轄,時而歸山南西道管轄,故盛時曾有十七州之地。諸葛大帥上任初年,割金州,與京畿道之商州一起,建金商都防御使,交予李詳。”

  說實話,朝廷這事做得還算地道。商、同、華三州,與京兆府一樣,同屬京畿道,一直是朝廷直接掌控的。京畿道出一個商州,山南西道再割一個金州,新設金商鎮,已經算是比較厚道的了。

  對了,郝振威目前就在同州刺史任上。

  其實也不虧,同州有五縣,戶口、財貨不知道是擁有二縣三城之地的天德軍的多少倍。聽聞郝振威也在積極吸納河南流民,開墾同州三縣的荒地,他這個刺史做得應是比較舒坦的。

  被邵某人趕走確實屈辱,但凡事往好的方面想嘛,現在的日子比以前滋潤,這就夠了。

  “后來龍劍鎮、武定軍之設立,又割去三州,遂余一府十二州。文、扶二州被龍劍鎮隔為飛地,朝廷有意將其改隸他鎮,愈發不聽使喚,故實際只有一府十州之地。”趙光逢說道:“此番武定軍風波,興、鳳又入楊守忠之手,通州刺史諸葛仲保目前占有通、開、壁三州,文、扶二州保境安民,故諸葛氏父子手中只有興元府以及集、巴、蓬、果、渠六州之地,不過,戶口也不少。”

  “興元府,有一萬六千余戶;集州有三千戶;巴州,一萬一千余戶;蓬州,六千余戶;果州,一萬二千余戶;渠州,三千余戶;總五萬余戶,二十七八萬人。”

  “這有點少了。”邵樹德說道:“光啟二年時,定難七州,編戶之民已有四十七萬余。去年,不算麟州,十四州之地,編戶之民有十四萬五千戶,七十萬口。山南西道,六州之地,還不到三十萬人,少了。”

  “天下間無有第二人如大帥這般勵精圖治。”陳誠贊道。

  募兵、募民、買人甚至強行劫人,還有數年如一日地將農耕黨項小部落編戶齊民。邵大帥對編戶人口的執著,是令人吃驚的。

  如果說草原上私下里稱其為“邵扒皮”的話,那么河南人、關中人絕對可以稱其為“人販子”。

  光啟年間入長安,一口氣便劫掠了數萬工匠、船匠、樂師、畫師等各行各業專業人才及其家屬,足足五千余戶。

  去年裴通、符存審又做下了好大事,裹挾了七千戶河陽、澤州百姓入靈夏。

  邵大帥在關中、關東的名聲,為此蒙塵,嗚呼哀哉。

  不過,這一次大帥的“惡名”可能又要遠播山南西道十余州。武定軍三州,尚有七八萬人,通、開、壁三州,有十一二萬人……

  無所謂了,虱子多了不癢,怕啥!

  “山南西道可有蠻部?”邵樹德又問道。

  “自然是有的,還不少,然具體戶口無法統計,幕府只收取貢賦罷了。最近一次叛亂,在大中年間,時任節度使是……”趙光逢看了一眼邵樹德,道:“封敖。”

  封氏姐妹的祖父嘛,邵樹德瞪了趙光逢,道:“山南西道不過數十萬人,還不如河北一大州戶口繁盛,然財貨卻遠勝之。梁州稻田廣布,畝產遠甚于靈夏、河北,諸州還有茶葉、絹帛,利益不小。此番進兵,當以獲取人口、財貨為主。”

  “大帥英明。”

  在同官縣休息一晚后,大軍繼續前行。速度并不快,并且大張旗鼓,聲勢搞得非常大。

  鄜坊軍、丹延軍接到命令,向南前行,占據東渭橋一帶。

  義從軍則改道西南,撲向咸陽、興平一線。

  大軍主力則在三月二十七日抵達了涇陽、高陵一線。

  這幾個地方,邵大帥太熟了。曾經戰斗過的地方啊,追憶往昔,順便——等待一下京中的消息。

  二十八日,京中還沒消息,關東卻有情報遞至。

  大通馬行的李法、劉三斗在正月輸送了后續兩萬多河陽百姓后,今年又跑去河南府、許州、鄭州一帶募兵、募民。結果運氣不佳,先被秦宗權的人劫掠,退往河南府后,李罕之與張全義又鬧翻了,互相打了起來,馬行直接關門歇業了,坑得不行。

  李、張二人,曾經在手臂上刺字結盟,相約互保,可謂難兄難弟。居然也傷感情動起手來,不得不說這世道真是把人變成鬼啊。

  本來這也沒什么,兩個地方軍閥互毆嘛,能有多大事?

  但李克用不知道怎么想的,在攻打昭義河北三州的關鍵時刻,還從前線抽調兵馬,委任康君立為南面招討使,李存孝、薛阿檀、史儼、安全俊、安休休五人為將,率七千騎兵,馳援李罕之。

  邵樹德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什么。

  李罕之、張全義都是你李克用保舉的,一個任河陽節度使,一個任河南尹,他們之間互毆,你不是該調停么?

  這就像是李孝昌與東方逵互相打了起來,邵大帥選擇支持其中一方,還派兵助戰,這簡直不可思議。

  李克用,犯大錯矣!

  收到這個消息后,邵樹德便與陳誠、趙光逢密商。二人也一籌莫展,覺得李克用既然表明了態度,甚至直接出兵了,張全義還能有什么選擇?

  朱全忠人在家中坐,餡餅從天上掉下來,估計對李克用的騷操作也是一臉懵逼。

  還有這好事?

  “李法、劉三斗二人在哪?”邵樹德站起身,踱著步子。陳誠、趙光逢二人知道他的習慣,這是要下決心了。

  “已經退往陜虢。”

  “他們手頭有多少人?”

  “陜、虢二州本有兩百余人,孟、懷、洛馬行關閉后,人都退往了陜虢,幾個馬行的人聚在一起,應有七八百眾。”

  “裴通在哪?”

  “春社節那會去宥州、鹽州招募黨項牧民了,打算帶五百騎前往洛陽。這會應已經出發了,或已至河中。”

  “傳我令——”邵樹德倒背著雙手,看著大營外空曠的原野,聲音很平靜地說道。

  陳誠、趙光逢神色一凜,李仁輔退到營門外,禁止閑雜人等靠近。盧嗣業鋪開白紙,一邊磨墨,一邊準備記錄。

  “組建華州行營,鐵騎軍、豹騎都、忠勇都即刻啟程,前往華州。鐵騎軍使折嗣裕為諸軍指揮使,至華州后征集糧草,越多越好。”

  盧嗣業面色平靜,但寫字時手卻有些輕微的抖動。他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繼續等待大帥的命令。

  “陳副使,即刻出使陜虢、河中,問問王重盈父子,可否借道、借糧。你有九千精騎做后盾,說話不用太客氣。”

  “遵命。”陳誠躬身行禮,隨后又忍不住問道:“大帥,鐵騎軍、豹騎都、忠勇都皆精騎勁卒,驟然東進,是欲戰耶?”

  “不!”邵樹德轉過身,道:“是為人。朱全忠、李克用、李罕之、張全義四方混戰,河南府、孟州、懷州之地會打成什么樣?百姓還有活路么?”

  “某知矣。”陳誠再行一禮。

  這一禮,不僅是下屬對主公,也為了那些戰亂之地的百姓。

  “對付山南西道那些小毛賊,何需五萬大軍!”邵樹德笑了笑,道:“我眼里,現在只有人,越多越好!”

  裴通、符存審、李法分兩批帶回來的六萬百姓,歷史上都是“死人”。

  這次,自己又要救一大批“死人”了。

  你們不愛惜百姓,我愛惜。

  誰要是阻止我收攏難民,我這九千鐵鷂子、宮帳軍、輕騎兵什么的,就加入另一方干你,你好好想清楚了。戰事膠著時,對方多了九千精銳騎兵,你頂得住不?

  “讓折嗣裕來見我,我要面授機宜。”邵樹德最后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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