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晚唐浮生 > 第五十二章 根本戰略
  “讓李罕之滾進來!”五月底,先期趕回晉陽的李克用怒不可遏,大吼道。

  見主人盛怒,李府仆婢們紛紛走避,不敢觸霉頭。

  親兵們殺氣騰騰,手已經按在刀柄上,待會主公一下令,他們就會動手,將李罕之斫成肉泥。

  唯有夫人劉氏在低聲勸解。

  “夫君你看這個紋釵怎么樣?”劉氏笑吟吟地將一朵簪花戴上。

  李克用不看。

  “夫君。”劉氏繞到李克用面前,笑道:“好看不?”

  李克用無奈了,道:“我乃四鎮之主,何物不可求?一朵簪花有什么可看的?夫人若喜歡,百個千個亦可得。。”

  “這不一樣。”劉氏笑道:“大軍入幽州之時,查抄李匡籌府邸,一應器物任選。妾就看中了這個,好看不?”

  李克用仔細看了看,金菊花形態的紋釵,戴在巧笑嫣然的夫人頭上,好似一只蝴蝶落在上面,煞是有趣。

  “還行。”李克用扯了扯嘴角。

  劉氏提到查抄李匡籌府邸,讓他的心情有所好轉。攻占幽州,是他迄今人生中的高光時刻,每每提到此事,他都會一掃頹勢,變得神采奕奕,顧盼自雄。

  隨即他又想到這朵簪花可能是李匡籌之妻張氏以前戴過的,頓時有些愧疚。夫人日夜為他謀劃,他卻——

  “此釵好看,夫人更是好看。”李克用臉上終于露出了一點笑容。

  劉氏臉一紅,拉著李克用的手,笑道:“妾的首飾便靠夫君在河北征戰得來了。”

  李克用聞言失笑:“河北武人悖逆跋扈,哪那么容易屈服。”

  “夫君長于征戰,河東又是形勝之地,只需留少許人馬鎮守上黨,便可全力投入河北,征戰廝殺,以夫君之才,還不是手到擒來?”劉氏睜著大眼睛,驚訝道。

  李克用一窒,半晌后才笑罵了一句:“便宜李罕之這狗東西了。這次本來要斬了他的,與邵樹德勾勾搭搭,眼里還有我么?”

  “夫君,李罕之還是有用的。”劉氏說道:“他頗有治軍征戰之能,眼下又無處可去,只能寄身澤州。只需供給少許錢糧,便可鎮守河東的南大門。待會過來了,斥責一番就可以了,萬勿喊打喊殺。這種人,本身就活在驚懼之中,誰都不信,一個不好,澤州就反了。”

  “哼!這狗東西也就這點用處了。”李克用冷笑道:“鎮守南大門,防誰呢?”

  “這要看夫君的方略是什么了。”劉氏笑道:“是守著河東這塊形勝之地過日子,還是要積極進取。”

  李克用眼神一凝,沉默不語。夫人這話,就涉及到河東的根本戰略了。

  如果戰略是防守,那么現在就該對邵樹德動手了,至少施加點壓力,或許可以嘗試著攻打河中,全有河東道。

  如果戰略是進取,那么現在就不能被其他事情分心,要全力以赴攻取河北。

  河東、河北在手,一千多萬人口,天下何人能敵?

  “夫人如何看待河陽戰局?”李克用突然問道。

  “龐師古勞師動眾,屢攻不克,朱全忠生性多疑,定然下令撤軍。”劉氏說道:“朱全忠有此大敵,再也無力威脅河東,對魏博的威懾力也大減。夫君或可趁勢攻伐河北諸州,驅幽燕之兵南下,舉邢洺之軍北上,夾攻成德。對王镕,夫君若想速下,附庸即可,王镕勢單力孤,只能投向夫君。若想全占,那就要好好打了。”

  劉氏這話又涉及到了一個原則問題,那就是你要的是表面上統一河北,還是實控整個河北。

  前者不算很困難。

  朱全忠在河北的影響力已經開始削弱,這是大趨勢。而王镕這人身段靈活,從他以前四處給人送禮塞錢就知道了,不動他節度使的位置,附庸王氏并沒有多難。

  但若想鏟除王家勢力,一一攻取鎮冀四州,那戰爭就要長期化了,成德上下也會拼命,打成什么樣很難說。弄不好,還會引來外部勢力的干涉。

  李克用其實明白這個道理。

  但他有些急躁,沒有耐心慢慢消化河北的地盤。到了大順五年這個時節,各方勢力都加快了動作,為此放低了許多標準,不再嚴格追求一定要實際消化控制某地了。

  朱全忠據有的淮南諸州,如濠州、壽州、楚州,雖然談不上是什么獨立割據勢力,因為人家的財賦定期上供,主管刑獄錢谷的裴迪就派員去此三州清點田畝、戶口,此三州的軍隊也在替朱全忠征戰,但與汴宋諸州不一樣的是,這三個州投靠過來后,刺史就沒換過,完全是靠著刺史個人對朱全忠的忠誠來維系統治。

  刺史反,那就真的反了。

  但汴宋諸州,刺史反,底下人可不一定反,這就是區別。

  朱全忠最近在著手處理這些事,但也不敢操之過急,只能徐徐圖之,一步步實控。

  邵樹德吞并河中,實控了嗎?沒有,還在艱難的消化中。

  他手下附庸的地盤更是一大把,至今也只敢挑軟柿子吞并,對大藩鎮還是一種姑息拉攏的態度。

  誠然,附庸藩鎮也能發揮大作用。比如折家就為邵樹德攻取了山南東道,魏博給朱全忠上供,幫他解決了不少財政難題,如果王镕對河東稱臣,那么立刻就能用上,財貨、兵員當場就能發揮作用。

  但這也埋下了叛亂的隱患。

  如何抉擇,其實挺難的。你拼了老命消化實控,為此四處平叛,搞得焦頭爛額,地方上殘破不堪,但人家已經拿著附庸藩鎮進貢的錢財,帶著附庸藩鎮的兵來一起打你了。有些時候不是人們不想實控,而是實際情況不允許,沒有人是傻子。

  藩鎮割據一百二十年誕生出來的土皇帝意識,以及有兵就是草頭王的風氣價值觀,才是這一切問題的根源。

  “成德之事尚遠。這次幽州,吃了個夾生飯,讓人好不惱火。”李克用嘆道:“不該學義弟的,早知道直接讓高思繼當節度使,幽州早就降順了。此時說不定我已帶著晉、燕二鎮十萬兵馬在鎮州與王镕大戰。”

  劉氏也不好說些什么。河東的傳統,就是給兵給地盤,這次進軍幽州,迫于內部壓力,以及學習朱全忠、邵樹德行事方法的因素,割了一些幽州地盤給自己人,導致叛亂不休,至今尚未平定。

  夫君應是著惱了,又想走回老路。但幽州之事,既然開了頭,如何停得下手,后面估計還有連番廝殺。

  谷</span>“夫君,既已回了晉陽。不妨稍稍關注下河陽戰局,小叔應會遣使來晉陽,打探夫君的態度。”劉氏說道。

  “哦?他一定會來?”李克用笑問道。

  “一定會來。”劉氏肯定地說道:“小叔也擔心夫君攪和他的好事。澤潞居高臨下,俯瞰河陽,出太行陘道之后,一馬平川,無險可守。又西側烏嶺道,李罕之據守高山,下山便可沖至富饒的晉絳二州,小叔亦無險可守。他心中多半惴惴,雖說從常理上來講,夫君不該與他起矛盾,但夫君平日里——”

  “夫人是說我喜怒無常?不按規矩行事?”李克用假意生氣道。

  劉氏掩嘴而笑,道:“小叔怕的就是夫君腦袋一熱,生氣了亂來,或可依此討點好處。”

  李克用哈哈大笑,沒想到他這個脾氣居然還有點用處。

  李罕之在門外靜靜聽著李克用夫妻二人的笑聲,反倒松了一口氣。兵敗逃回,損失了五千多人,即便算上澤州留守兵馬,他現在也就七千兵了,更得小心行事。

  唉,被汴賊玩了。邵樹德也不是好鳥,拿他當了替死鬼,趁虛襲占懷州,這事情!

  ……

  河清縣之外,大軍云集,高仁厚手頭的兵力已經增長到三四萬人,但他并沒有發動決戰,因為沒有把握。

  汴軍應該還有七萬多人,幾乎是己方兵力的兩倍。

  通過一個多月的攻防戰,雙方基本都摸清了對方的實力:主力衙軍野戰陣列廝殺的話,誰輸誰贏真不好說,全看臨場發揮了。

  最好的應對方法,還是等汴軍撤退的時候進行追擊,這是最保險的。

  但邵樹德下了反擊的命令,也不能一點表示沒有。

  五月二十日,河清縣、柏崖倉一線聯合出兵萬余,攻汴軍壕溝與營寨,殺堅銳軍千余人。

  汴軍趕至,雙方陣列而戰,邵州土團兵大潰,動搖戰線,關鍵時刻,鐵林軍三千騎兵帶著三千蕃騎猛沖,擊潰追擊得最兇的雄威軍一部,穩住了戰線。

  五月二十二日,天德軍使蔡松陽率三千余衙兵,在邵州土團鄉夫的配合下,猛攻被汴軍占領的西北營壘,當日克之。

  龐師古調兵援救,雙方戰于營外,夏軍戰事不利,前軍稍退,高仁厚縱騎兵猛沖,轉危為安。

  五月二十三日,再攻壕溝營寨,殺堅銳軍千人。

  五月二十四日,汴軍水陸夾攻蓼塢,被擊退。

  二十五日,天降暴雨,二十六日,繼續陰雨,雙方各自罷兵,前線仍然是一片僵局。

  夏軍發起的兇猛反擊讓龐師古大是意外,而因為攻營而產生的巨大傷亡,也讓高仁厚齜牙咧嘴。

  “幸好沒與汴賊展開主力決戰。”河清縣內,高仁厚與幕僚們相對而坐。

  朱全忠敢調十萬大軍西進,應該是對這支部隊的戰斗力有充分信心的。他們打朱瑄、朱瑾、時溥、羅弘信,野戰堪稱無敵。

  “汴賊堅銳軍應該被打殘了,前后損失近萬,基本看不到他們的蹤影了。”

  “河渭蕃部損失也很巨大,再強令他們出擊,多半要嘩變。”

  “這次來的蕃人是最聽話的。”

  幕僚們七嘴八舌,但所提及的,無一不是血淋淋的人命。

  八千戶河渭蕃部,總計一萬多丁壯,如今還剩六千左右,幾乎被榨干。損失最慘重的階段,是在龐師古到來之前的攻城戰,前后俘斬汴軍四千多人,夏軍損失一萬一千余,其中絕大部分是蕃人。

  武威軍九千步騎,如今還剩六千人左右,主要損失也發生在攻城戰之中。

  天德軍六千五百步騎,還剩不到五千人。

  飛龍軍在西北營壘耗掉了千人左右。

  邵州土團兵大潰,損失兩千余。

  不知不覺,將近四個月的河清戰事,夏軍已經損失了一萬七千人左右,其中衙軍五六千人。

  龐師古帶來的汴軍在河清丟掉了一萬五千人左右,其中汴宋衙軍四千多人,水師數百。另外,汴軍還損失了在河陽征集的土團鄉夫三千多,只是這個損失到底算誰的,委實很難說。

  龐師古到來之前,張慎思在孟州、河清丟掉了五千多人,其中衙軍三千余人。

  雙方的主要損失都發生在攻堅階段,戰事之血腥,讓人側目。

  當然,在懷州戰場,夏軍的戰損比要好看很多,飛龍軍只付出了數百人的傷亡,就占領懷州,前后俘斬汴軍兩千余人,其中一千汴宋衙軍——但汴軍似乎也不輸,因為他們還俘斬澤州軍五千余人,這就很離譜。

  慘重的傷亡、雨季的潮濕,對雙方都是一種折磨。

  “馬上就要到收獲的時候了。”高仁厚敲了敲桌案,說道:“歸德軍已經準備攻軹關,死死咬住汴軍,不讓軹關、濟源一線的賊軍安然撤走。汴軍還在圍攻懷州,不過看眼前這形勢,多半也要解圍。爾等趕緊拿一個詳細方略出來,如何追擊,重點追擊哪一步,都要清清楚楚。”

  “遵命。”

  “汴軍其實還能堅持。軹關、濟源一線有萬人,圍攻懷州的還有三四萬人,且甚為精銳,契苾璋不過九千部眾,還不太能打,能守住懷州都燒高香了。大帥判斷汴軍早晚要退,是何道理呢?”高仁厚有些無奈,從軍事層面來說,沒有任何道理啊。

  算上后來趕至以及正在趕來的軍隊,夏軍在軹關、懷州、河清戰場先后投入蕃漢兵馬八萬余人,汴軍龐師古帶來至少十萬,可能有十一二萬,再加上河陽原本的兵馬以及水師,總計十五萬人左右。以八萬迫退十五萬,如果真能做到,那可真是一場輝煌的勝利了。

  且看看吧,反正我軍已立于不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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