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晚唐浮生 > 第七章 選擇方向
  “時瓚人馬少了,倒是比以前能戰一些了。”麟州城已經不遠,邵樹德靠坐在寬大的馬車內,隨手翻看著女官們遞來的牒文。

  時瓚統率的玉山軍本有兵萬余,打了幾仗后,損失慘重。但讓人無語的是,人數少了,戰斗力慢慢上去了,雖然還是打不過黃章,但場面已經不是那么難看了。

  目前他在安州,主要是協助淮寧軍守城。城外野地,基本放棄了,淮賊來了就大掠,他們也無力阻止,守到援軍抵達,賊人自退。

  每一場戰斗,都在清除神策軍毒瘤。

  能改造的改造,不能改造的要么戰死,要么被他砍死,要么開小差走人。目前還剩五六千人,戰斗力、凝聚力和以往不可同日而語,再也不是一觸即潰的戰五渣了。

  邵樹德將軍報遞給杜氏,由她收起來,分門別類整理好,最后統一交給裴氏存檔。

  “你說,楊行密的主攻方向是哪里,或者到底有沒有主攻方向?”邵樹德輕輕撫摸著杜氏的背脊。

  身段婀娜的杜氏雌伏跪坐在地板上,像只柔順的小貓。

  這女人,一開始可不是這樣子的。京兆杜氏的嫡女,身份何等尊榮,姿容、儀態都是深入骨髓的,表現出來的氣質就很端莊、高貴。

  但到邵樹德身邊擔任宮官后,被他切香腸的戰術一點點突破底線。日積月累下來,該讓的、不該讓的都讓了,現在基本沒有任何抗拒的心思。

  “回…大…王…”

  邵樹德松了松手。

  “回大王,淮軍能戰者,唯孫儒舊部,這些人用在哪里,哪里就是主攻。”杜氏仰著臉答道。

  “思路很清晰。”邵樹德贊了一句,道:“其實楊行密的北歸人、黑水都也不純粹了。朱延壽、李神福、安仁義等人之州時,都曾帶走少量人馬,作為組建州兵的基干。行密再募新兵補全缺額,以老帶新,手段倒是不錯。淮賊主力未出,那么壽州、安州都是小規模戰事,早晚退走。楊行密的真正目標,應該是錢镠。”

  “董昌敗相已呈,但浙東諸州卻也沒那么容易降了錢镠,還有一番爭奪。”杜氏回道。

  “才女就是才女,這么聰明伶俐。若是男兒身,須不比都虞候司那些人差了。你說,在我身邊看了如許多的機密,我該怎么處置你?”邵樹德問道。

  杜氏身體微微前傾,賣力討好他。

  “早——早已給你討了金城郡夫人的封爵,這兩日就要送來了,以后安心留在我身邊吧。”邵樹德長舒了口氣,將杜氏抱到懷里,道:“這些日子有些作踐你了,是我的錯。”

  杜氏先是一愣,見邵樹德是真心這么說,眼淚頓時如決堤般涌出。

  “你可以要求我補償你一件事。”邵樹德笑道。

  杜氏止住哭泣,道:“果真?”

  “千真萬確。”邵樹德說道。

  “大王不許生氣。”杜氏道。

  “不生氣。”

  杜氏猶豫了一下,便伏在邵樹德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這……”邵樹德倒吸一口涼氣。

  杜氏擦了擦眼淚,眼底已有一絲笑意。

  “以后定對你好,我們還會有孩兒呢。”邵樹德心有余悸地說道。

  杜氏臉紅紅地抱住了邵樹德,微不可覺地嗯了一聲。

  孩子,對這個時代的女人來說,果然是有效的。

  “義兄應帶著劉氏出門了吧?”邵樹德思緒飄到了云州,下意識說道。

  “大王亦有女諸葛,何不問計?”杜氏臉埋在邵樹德脖子旁,聲音有些悶。

  邵樹德用力揉捏了下,道:“快獻計。”

  “克用若只帶河東兵馬來會,定不超過五萬,大王有多少兵?”杜氏問道。

  “黑矟、金刀、銀槍、鐵林、鐵騎、豹騎諸軍六萬余人,八部蕃兵不下十萬,沙磧蕃人萬余,土團鄉夫三萬,二十萬了。”邵樹德說道。

  比最初計劃的十余萬人多了一些,主要臨時征發了三萬土團鄉夫。

  “大王可遣人傳揚,領‘五十萬騎’至云州,克用如果只有五萬兵,再是自負,也有所畏懼。”杜氏說道:“大王再放低一些身段,多說一些好話,許諾一些條件,讓克用有個臺階下,這關就過了。縱是克用不愿,河東諸將也不傻,定會勸其去捏盧彥威這個軟柿子。”

  “有幾分道理。”邵樹德點了點頭,道:“不戰而屈人之兵是最好的結果。二十萬人,善戰之兵不過七萬,克用若帶五萬晉兵而來,再召集北邊五部之眾,湊個十萬人倒也不難。如果再征集數萬土團鄉夫,人數還能更多。現在和他打,太不明智了。”

  “這就需要大王多說好話了。”杜氏說道:“大軍持重而行,大張旗鼓,示強,戒輕舉,若賊人挑戰,則集精兵強將擊之。賊人敗,則心中畏懼,爭斗之心稍減,大王再與克用敘兄弟情義。克用知我軍強盛,多半引去。”

  “這就是幫李克用選擇進攻方向了。”邵樹德說道:“他起意與我相會,多半是心中焦躁。若我滅了朱全忠,則勢大不可制,可隨意揉捏朝廷,威脅晉陽。其實大可不必,晉陽哪有那么好打。”

  歷史上朱全忠拿下了大半個關中、河南全部、山南東道全部以及河北大部,滅了晉陽嗎?沒有。只是把他們打得慘兮兮的,壓在河東出不來,實力衰微到極點。以至于后來李存勖贏了潞州之戰,殲滅一萬多梁軍,隨后又在柏鄉大破梁人,俘斬兩萬余,朱全忠用“死灰復燃”形容晉軍,確實恰如其分。

  杜氏不知道這些歷史,她只是單憑紙面數據來計算成敗。但如果只算誰兵多、錢多、糧多就能贏,朱全忠現在也不用打了。

  “好了,我知道該怎么做了。”邵樹德捏了捏杜氏的臉,突然一皺眉:“什么味道?”

  杜氏吃吃而笑。

  ……

  麟州很快到了。

  邵樹德下了馬車。杜氏緊緊跟在后面,端莊、淑雅、大氣、高貴,一看就是自幼經受了嚴格的禮儀訓練,同時也學習了很多知識,氣質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

  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大概說的就是這類女人。

  大軍沒有進城。

  麟州城三面孤絕,地勢險要,但卻不夠大,屯駐不了太多人馬,因此全軍扎營城外的窟野河畔。邵樹德則帶著王妃、宮官們住進了城里的折氏老宅。

  “當年在這個演武場上,我和折家一眾后生比試箭術。”邵樹德說道:“猶記得小五、十三郎、十九郎技藝出色。”

  “小五死在澠池,十三郎去了唐州,死于葉縣城下。十九郎在鐵騎軍,鎮壓青唐吐蕃叛亂時,死于樹墩城。”折芳靄悵然地看著空空蕩蕩的演武場,說道。

  家人大部分都搬去鳳翔、唐州、光州了,如今留在麟州的沒幾人啦。

  土地還在,但人丁太少,以至于很多黨項人冒姓折,在耕作那些荒蕪的田地。

  楊氏成了麟州頭號土族豪強,一些沒跟著折家南下的部落,現在都依附楊氏,這是必然的結果。

  邵樹德啞然。他只知道常年征戰之下,折氏固然家勢蒸蒸日上,但付出的代價絕不會小。但具體到誰誰誰,就沒太關注了。

  “當年還有幾個長輩……”邵樹德又問道。

  “大多故去了。唯十四叔還健在,如今在當安州刺史。他當年對你可是贊不絕口。”折芳靄嘆了口氣。

  興沖沖回家一趟,結果物是人非。熟悉的人要么故去,要么去了南方,老家這邊知道弓劍雙絕的折家大娘的人很少啦。

  “夫君,若將來……”折芳靄的話突然有些哽咽。

  “折氏可永享富貴,生男尚公主,生女為皇后……”

  “不可!”折芳靄連忙阻道,隨即發現夫君臉上隱有笑意,頓時沒好氣道:“終日騙女人,口都花花了。”

  杜氏臉微微有些發燙。

  大隊親兵的進駐,給折府增添了一點人氣。

  他們用煤塊燒水做飯。麟州開采煤的礦坑不少,這種新燃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普及著,在豪富人家尤其多見。

  聯想到路上鋪了許多煤渣,看樣子關北人民已經非常適應使用化石燃料了,這對于保護此地脆弱的環境應該很有用。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折芳靄在自己閨房內沐浴,水嘩啦嘩啦直響,好像故意讓人聽見一般。邵樹德正要讓杜氏過來給他寬衣,卻聽人通傳:楊安吉來訪,還帶了數十楊氏子弟。

  邵樹德嘆了口氣,杜氏掩嘴偷笑。

  這女人,自從馬車上哭過一次之后,卸下了虛假的面具,整個人愈發真性情了。

  “楊氏好懂啊。”邵樹德笑了一下,道:“都知道我巡視關北,要進獻族中子弟。”

  野利氏、沒藏氏、楊氏紛紛選出族中新銳子弟獻上,人數已經近百了。再到豐、勝轉一圈的話,估計能收到數百人。

  邵樹德一看人數這么多,便不打算將他們編入各軍了,準備讓這些豪強子弟單獨成軍,名為“銀鞍直”。

  直,值守也。都是可堪信任的關北子弟,自然有資格給自己值守。

  “去見見楊安吉吧。”邵樹德理了理袍服,出門去了。

  閨房內先是靜默片刻,隨即傳出嘩啦一聲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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