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晚唐浮生 > 第四十二章 調動
  天祐元年六月二十,飛熊、銀槍、銀鞍三軍自黎陽津渡河,抵達了北岸。

  與此同時,返回駐地休整的各部也接到了調令。

  突將軍自太陽浮橋渡河,隨后一路東行,出軹關,目前已至修武。

  武威軍自酸棗津渡河,過汲縣,已至衛縣。

  天雄軍右廂則已屯于共城。

  與此同時,河陽、宣武、東都三鎮夏收完畢,數十萬百姓被征發上役,轉運物資。

  打制好的器械、新收的粟麥或走水運,或經陸路,紛紛輸往前線。

  一時間,大河兩岸人頭攢動,軍旗獵獵。幾乎一切生產活動都停滯了下來,所有人都圍繞著戰爭服務。

  對河南百姓而言,上一次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還是夏、梁拉鋸期間呢。

  “很久沒有調動十幾萬大軍了,這種感覺還真是讓人迷戀。”邵樹德站在黎陽縣城頭,看著無邊原野之上不斷東行的部隊,感慨萬分。

  很顯然,他看不到所有的部隊。十余萬人馬也不可能沿著一條驛道進軍,但各部的動向都已印在他的腦海之中,清晰無比。

  經略軍目前主要還是屯于相州,應付著來自北、東兩個方向的壓力。

  自得到援軍抵達的消息后,余部也盡數北上,策劃著強渡滏水,攻打磁州。

  效節軍右廂分駐衛州各城守御。

  邵樹德當初讓效節軍左右廂對調是正確的。河中武夫守城,與魏兵沒什么交情,很難被策反,這保證了衛州的安全。

  “殿下,司空颋、楊利來了。”李逸仙稟報道。

  “讓他們過來。”邵樹德坐回了虎皮交椅,說道。

  “等等,先讓楊利過來。”邵樹德想了想后,吩咐道。

  “遵命。”李逸仙匆匆而去。

  羅紹威繼位后,上一代魏博的老人陸續淡去,司空颋、楊利之類的新人開始上位,掌握大權——當然,僅限文吏,軍頭們還動不了,他沒這個能力。

  司空颋與夏軍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但他并未完全屈服,首鼠兩端,兩頭討好,邵樹德很清楚這一點。

  楊利是典型的站在魏博立場上的官員。家族與武夫聯姻,扎根數代,或許會在你面前小意討好,諂媚巴結幾句,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家族利益。

  “參見夏王。”楊利匆匆登上了黎陽城頭,躬身行禮。

  邵樹德穩穩坐在交椅上。

  銀鞍直的武夫左右環列,目光全落在楊利身上,讓他倍感壓力。

  “楊掌記倒是一表人才。”邵樹德笑道:“所來何事?”

  “殿下可否退兵?”楊利目光灼灼地看著邵樹德,問道。

  “貴軍不是氣勢正盛么?怎么?見楊行密敗了,心里害怕?”邵樹德問道。

  “羅帥也是迫不得已。”楊利叫苦道:“魏博十萬精兵,群情洶洶,個個聲言欲報仇雪恨。大勢如此,羅帥也無法違逆。”

  邵樹德聽了大笑。

  魏、博、澶、貝四州還有二百多萬人口,按照邵樹德養兵的標準,確實可以養十萬衙兵。而且魏博更加富庶一些,養十五萬都可以,但邵樹德覺得以羅紹威的財務狀況,多半困難,撐死八萬兵。

  “既如此,我退兵也是無用。羅紹威說句話,狗都不聽,該打還是得打。”他收住了笑容,面無表情地說道。

  楊利聽了氣結。邵賊說話盛氣凌人,果是粗鄙武夫。不過他還是收拾好了心情,道:“聽聞天子已至洛陽,魏州上下,知殿下心意矣。若就此罷兵,愿奉上大筆財貨,定叫殿下滿意。另者,殿下舉大事之時,光有朝臣上表恐不太夠,羅帥愿以外藩身份上表勸進,永為新朝之臣。”

  “這些話上次已講過了,怎么還不死心?”邵樹德說道:“我開國之后,羅紹威可愿入朝?魏兵可愿遠行磧北、西域,征伐契丹?回鶻?”

  楊利不語了。根本性的矛盾,沒法調和,最后的和平努力失效,沒什么好多說的了。

  “羅紹威也不是好東西。”邵樹德冷笑一聲,又道:“成德、滄景、河東都出兵相援,他自己卻想退了,這干的是人事嗎?你走吧,讓司空颋過來。”

  楊利深吸一口氣,行禮后退下。不一會兒,司空颋被軍士引領了過來。

  “雖說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但你這般懈怠我交辦的事情,讓我很失望啊,司空司馬。”邵樹德似笑非笑地看著司空颋,說道。

  司空颋連連告罪。

  “方才楊利講了一堆廢話,我聽著嫌煩。都是武人,戰就戰了,婆婆媽媽,東拉西扯。”邵樹德說道:“我估摸你要說的和他差不多,沒甚意思。”

  司空颋苦笑。

  “司空司馬,去歲我軍遠征松漠,斬獲頗多。其中還有玄宗時賞賜契丹的物事,看了頗多感慨。待我討平河北之后,定然兵出臨渝關,到潢水觀魚。”邵樹德又道:“君有大才,一輩子窩在魏州這么個小地方,豈非虛度光陰?”

  司空颋神色一動,嘆了口氣。

  “羅紹威有多少兵馬?”邵樹德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沉默片刻后,司空颋說道:“五萬有余,六萬不足。”

  “為何這么少?”

  “去歲羅帥為發賞,在城東貸了不少錢,不敢多養兵。”

  “分屯何處?”邵樹德又問道。

  “主力在魏、澶,博州甚少。”司空颋也豁出去了,知無不言。

  邵樹德的嘴角微微翹起,道:“積善坊中有博陵崔氏宅,甚廣,已修葺一新,為君留著呢。”

  “謝殿下賞賜。”司空颋的臉色不是很好,看起來心事重重的樣子。

  最初他是羅帥的人,后來慢慢變成了墻頭草,現在么——唉,他感覺良心上有點過意不去。

  ******

  魏州內黃縣內,軍士奔走不休。

  “何時發賞?”

  “拖了一個月了,賞錢呢?”

  “戰前說得好好的,錢呢?”

  面對著軍士的鼓噪,六雄軍兵馬使王元武也有些畏懼。

  他自小熟讀兵書,苦練武藝,敢打敢拼,腹有韜略,是一員相當不錯的將領。但他面對邀賞的軍士時,心里是真的發毛。

  “羅帥已籌得錢帛,不日便將送來。”王元武大聲道:“每人兩緡錢、一匹絹,軍官自兵馬使以下,各賜馬、駝。爾等擔憂個甚?此番可不全是為了賞錢而戰,邵賊欲奪你等傳家之業,便是沒有賞錢,也該奮力拼殺。”

  “到底有沒有錢?”

  “已經拼過了,夏賊被咱們打得像狗一樣,快發錢。”

  “發一次錢,拼一次命!”

  軍士們仍然在鼓噪。

  “五日之內,錢若不來,我自裁以謝諸君。”王元武大聲道:“何疑耶?”

  見軍使這么一說,眾情稍緩。

  “發下賞錢之后,爾等若還聚集鼓噪,沖擊官衙,我便不手軟了。”王元武道:“斥候來報,夏賊有援軍趕至魏州,大戰一觸即發,可不能再胡鬧了。”

  “王都將這么說,我等信了。”

  “發錢之后,自當聽命。誰再敢鼓噪,該罰罰,該殺殺,我等無二話。”

  “快點發。拿了錢之后,都頭便下令出擊吧。趁夏賊立足未穩,先干他一場。”

  眾人七嘴八舌,說個不停。王元武暗暗松了口氣,道:“等諸部援軍上來之后,便與夏賊大戰。邵賊裂我藩府,其心惡毒。今日能裂相衛,明日便能裂博貝。六州離散,我等便只能任其揉捏。相衛拿回來之后,便攻去孟懷,搶他一票。”

  六雄軍士卒一聽,哈哈大笑,士氣高昂。

  兵馬副使尹行方悄悄走到王元武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說道:“李克用已至邢州,殺軍校二十余人。”

  “嗯?”王元武一驚,問道:“何故如此辣手?”

  “軍中流言四起,影響士氣,不得不如此。”尹行方說道。

  說完,又簡單解釋了一下來龍去脈。

  王元武立刻就明白了,其實他也知道這事,只不過一時沒想起來罷了。

  這確實是李克用的風格。他好說話時深得武夫們愛戴,但憤怒時也是六親不認,說殺就殺,酷烈無比。

  “克用若來,事還有可為之處。。”王元武隨口說道,旋又想起一事,問道:“趙兵、滄兵動身沒?”

  “應已動身了。”尹行方說道。

  “若有大戰,不用他們上了,我擔心這幫人壞事。”王元武說道。

  成德兵當然是有戰斗力的,但要看這幫大爺愿不愿意好好打。如今是奉節度使王镕之令前來助拳,并非守衛本鎮。

  趙人助拳,這個“福分”可不敢消受啊。昔日盧縣之戰,夏、晉數萬大軍陣列而戰,就是這幫龜孫子臨陣先跑,坑死了所有人。

  “不如讓他們去守黃河渡口,把左右山河軍替換下來。若與夏賊爆發大戰,也多一支強兵可用。”尹行方建議道。

  “也好。”王元武想了想便同意了。

  六雄、山河二軍兩萬余步騎,算是魏博鎮兵中比較能打的主力部隊了。他們屯于永濟渠沿岸,阻遏這個最好的進軍路線。如果夏賊大舉前來,便在此與其大戰,拖住賊軍主力,給李克用創造機會。

  現在的問題是只知夏賊來了援軍,但不知多寡。如果邵賊把在南方攻打楊行密的部隊都調回來,那這仗可真不好打了。說不得,還是得以守為主。

  反正沒有退路了。將來怎么樣不管,反正眼下得做過一場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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