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晚唐浮生 > 第二十五章 匯報與江西
  毛筆在皇歷上不斷圈圈寫寫。

  尤其是晚上要與樞密院、六部官員再次商討禁軍步隊是否增設的條目,邵樹德用紅筆圈了起來,寫道:增設一軍,年費60萬緡?

  60是兩個大大的阿拉伯數字,最后還加了一個問號、兩個嘆號,顯示了邵圣糾結的心情。

  晚上入睡前,他還要召見李杭之子李守信,派他去一趟涼州。

  在這一條上,邵樹德又忍不住開噴了:邊將貪暴?去歲還進貢頗多,今歲即反,實難相信!邊將若無不法事,部落酋豪盡數誅殺,余眾發來南陽,須得好好炮制!

  這些皇歷用完后,都是要送去存檔的。

  撰寫《今上實錄》的史官們的樂趣應該會很多,因為可以從很多細節處窺探圣人的內心世界。

  擱下毛筆之后,宮人已將午飯送了過來。

  邵圣移步旁邊的一張小桌子,一邊吃飯,一邊聽宮官匯報。午飯非常「不健康」:雞湯、咸魚、羊排、粟米飯、果蔬。

  酒已經不喝了,肉魚每頓都有。但邵樹德的體型還是非常勻稱的,殿外就是器械架,上面的每樣兵器他都很精通,時不時耍上一通。

  有時候,甚至還策馬而出,彎弓搭箭,練習一番。

  他的練習量,甚至連一般武夫都望塵莫及,因為他們沒這個條件。「武威軍攻破趙州,抄掠王镕別館,獲其姬妾數百。」

  「關內道州軍指揮使李柏奏....」

  「等等!」邵樹德說道:「王镕別館之中的財貨,點驗清楚,收入庫中,充作賞賜。姬妾一并發來北平,讓朕看一看,隨后分發給有功將士。」

  解氏連忙吩咐女史記下。

  圣人對所有奏疏的批復意見,都會返給政事堂、樞密院,再由他們處置。邵樹德繼續吃飯。

  王镕這廝,聽聞有一千多妻妾,譜比自己還大。最離譜的是,他記得一個逸聞,后周太祖郭威的第二任妻子,曾經就是王镕的小妾。不過此時應該還小,還沒被王镕選進宮去。

  待攻破鎮州,王家五代六帥積攢的家業,定要好好清點。

  打了這么久的仗,不撈點錢回來,實在太虧了。「繼續。」邵樹德說道。

  「關內道州軍出征以來,多歷戰事,而今頗有章法,勇悍敢戰,此皆圣人未雨綢繆、運籌帷幄之功。」

  「馬屁精!「邵樹德笑道:「記下來,給樞密院提點一下,讓他們警告李柏,若朕再見到他這些空話、套話,罰俸一年。實事求是,講了多少遍了?關內州軍以前為什么不能戰?現在為何能戰了?固然有戰事歷練的原因,難道就沒有其他因素嗎?李柏那幾個親信,跟狗屎一樣,當初被葛從周斬了一點不冤枉,讓他好好琢磨。」

  「是。」解氏應下,女史已經奮筆疾書。

  「晉陽消息,自十月朔日設黍嚯宴招待幕府群僚后,晉王便再沒露過面,由劉氏、張氏二人在家照顧靜養。幕府大小事務,悉由李襲吉、馮道、李落落以及從代州返回的李嗣昭處理。實在難以自決的,方入府奏聞。」

  邵樹德擱下了筷子。

  劉氏是晉王妃,張氏是李匡籌之妻,這二人都是克用比較喜愛的妻妾。由她倆照顧,說明克用的病情已經嚴重到一定程度了。

  十月朔日就是十月初一。在這一天,糧食已經收獲,冬天即將來臨,北人會吃「麻羹豆飯」,進行隆重的祭祀。

  李克用以前不會做這種事情的。現在做了,因為他醒悟了。但人生沒有如果,沒法重來,韶華已逝,就只能徒喚奈何。

  「義兄也是一代人杰,唉。」邵樹德嘆了口氣,道:「繼續盯著。他若故去,朕立刻入河東。」解氏又吩咐女史記下。

  「安南來報,交趾郡王莫再思染病身故,鎮內暗流涌動。」解氏繼續閱讀。邵樹德放下手里的羊排,問道:「今歲交州禮朝使來了嗎?」

  「來了,帶了許多禮物。」解氏答道:「進奏官姜知微請朝廷發兵鎮守,遲則有變。」邵樹德沉吟片刻。

  莫再思多年前就大病過一場,差點沒挺過來。當地的醫官甚至沒法弄清楚他得的是什么病,非常蛋疼。

  邵樹德以自己有限的知識猜測,大概就是常見的熱帶病,當地人有一定的抵抗能力了,外人則沒有。

  歷史上歐洲殖民者去西非時,被瘧疾弄得***,但當地黑人卻有一種什么貧血基因,天然對這種疾病有一定的抵抗能力。

  安南鎮其實已經兩次在內地募兵了,第二次甚至有儲氏、齊氏子弟前往,充任將官,壓制地方割據勢力的野心。

  他們的努力,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效果。但根據這些年陸陸續續發過來的情報看,安南諸州本地化的趨勢依然在進行著,只不過速度大大減慢了。

  前唐的遺澤,一定要小心呵護。安南人獨立自主的野心一旦萌發出來,再想壓回去,花費的代價就很大了。

  「傳旨,以交州行軍司馬儲慎儀為節度使。」邵樹德說道:「在臨朔宮役徒中招募勇士三千,發往交州。若愿帶家人一同南下者,人賜錢十緡、絹二十匹。至交州,有司令給田宅。」

  「令吾兒承節發蜀中降兵五千,借道前往安南。若愿帶家人隨行,賞賜如故。」

  「威勝軍揀選漢東籍精兵千人,發往安南.....」」

  這些人去了安南,按照他們以往的作風,未必會老實。但如果考慮到當地大量土著的存在,他們的選擇其實也很有限,只能團結在節度使周圍。

  說難聽點,他們就是殖民者。

  殖民者內部固然有矛盾,但在外人眼里,所有殖民者都該死,人家管你有什么矛盾?

  「安南土族子弟,有材力者可選入宮廷衛士,朕給一百個員額。三都國子監,募安南士族子弟二十人入學。明年科考.....「說到這里,邵樹德停頓了下。

  他下意識想幫安南學子「作弊」,讓他們考中一兩個進士,但如今的規矩甚嚴,他也不好公然破壞。

  這個時候,他就想到了后世各省區的大學入學名額,那也是人為劃定的。

  年少不懂事的時候,他認為全國就該統一考試,嚴格按分數來劃線,不管考上的學生來自哪里。稍大些之后,他知道這么大一個國家,這么做是行不通的。有些地方,因為教育、傳統、經濟、社會水平等因素,學生整體素質就是偏低,如果放開了競爭,劣勢極大,必須予以照顧。

  單獨劃一個南北榜也不太科學。因為單獨一個「南」或「北「非常大,內部差異也大。但如果你分得太細了,是否有這個行政能力來執行?一個道多少個名額,怎么分配?人口增加或減少了,是不是要相應變化?

  「明日添一個日程,朕要找政事堂諸位宰相,商議科舉分榜之事。」邵樹德說道。

  ******

  練了一會重劍后,錢傳璙到了。邵樹德直接讓他來到器械場。

  「嘭!」重劍砍在假人身上,木屑四濺。錢傳璙在一旁默默看著。

  邵圣是貨真價實的武夫,古往今來這么多開國之君里,他應該是比較酷愛武藝的了。甚至可以說是堅持練武時間最長的一個。

  四十八歲了,依然拿著長劍揮舞不休。

  這種兵器,使得好的人不多,敢用的人更少。一個藩鎮,撐死了編練一個都,作為督戰的精銳部隊。

  像朱全忠、楊行密那樣,把長劍士當作決

  勝部隊的人,真是少之又少。「錢王可好?」邵樹德將長劍一擲,夏魯奇穩穩接住,放入器械架內。錢镠是夏朝冊封的余杭郡王,故邵樹德稱之為「錢王」,以示親近。「勞煩陛下掛心了。」錢傳璙說道:「身體還算康健。」

  「看到行密纏綿病榻,錢王怎么說?」邵樹德問道。

  錢傳瓊是錢镠派來北平的禮朝使,帶著大批財貨,足值數萬緡錢,手筆還是很大的。此外,還有數十兩浙學子跟著一起過來了,準備參加明年春季的科考。

  糊名謄卷制度出來后,大夏科考的吸引力日益增強,南方藩鎮前來考學的人暴增,形勢相當不錯。

  「家父欣喜楊逆即將歸西。」錢傳璙答道。

  「若朝廷下令兩浙即刻出師,攻常州,錢王怎么說?」邵樹德又問道。錢傳瓊一窒,不過很快反應了過來,飛快回道:「愿尊奉朝廷號令。」邵樹德笑了笑,道:「還沒那么快。方才戲言罷了。」

  他當然知道,錢镠、楊行密的關系遠不是表面上的死對頭那么簡單。

  藩鎮割據的狀態下,任何一個首領第一關注的,始終是內部,即內部不能出現威脅到自己的二號人物。

  歷史上錢镠征發武勇都士卒做勞役,軍士暴怒,直接造反。這一場叛亂,幾乎讓錢氏基業覆滅。關鍵時刻楊行密是怎么做的?勒令宣州刺史田覠退兵,不然就討伐,同時把女兒嫁給錢镠之子錢傳璙,兩家修好,直接放棄滅掉錢镠的機會。

  如果事情反過來,錢镠多半也會這么做。因為他手下那些刺史,其實也非嫡系,很多都是當年董昌時代的舊人。

  這就是一種困境。

  你對外擴張,到底便宜了誰?君主們自然會有自己的判斷。

  這或許也是很多藩鎮對外擴張欲望不強的原因之一,節度使要把打下來的地盤分封給部將,自己所得有限,反倒有可能養出白眼狼,何必呢?

  這個時空的錢镠還沒那么飄。沒讓武勇都這種以蔡人為主的精銳部隊去修城墻或挖溝渠,鎮內大體安定,太平無事。

  「聽聞豫章郡王身體也不太好了,錢王怎么說?」邵樹德招了招手,兩名武士走了過來,替他解甲。

  豫章郡王就是鐘傳。

  當年邵樹德開國,一開始有數人得冊封,如錢镠、鐘傳、王審知、馬殷、趙匡凝等。

  這些冊封僅有爵位,沒有食邑,且如前唐中后期所冊封的諸多郡王、親王一樣,「僅止及身」,也就是一代而止。

  有些人不在乎這個虛名,能實際割據就行。但有些人就不爽了,比如馬殷。他就不滿沒有得到親王的封爵,憤而尊奉唐室,仍以天祐為年號。

  不過他對唐室好像也沒多忠誠。聽聞最近在籌備登基儀式,竟然打算稱帝建國了。「家父擔憂淮人趁機攻打江西,頗為擔憂。」錢傳璙回道。

  這其實才是他來北平的主要原因。至于說新年朝賀,隨便派個官過來就行了,用得著錢傳瓊親自出馬?

  「有沒有聽到馬殷的消息?他會不會出兵江西?「邵樹德問道。

  「據鐘傳所言,馬殷打算進攻寧遠軍,誅殺普寧郡王邵得勝。」錢傳璙說道:「前些年寧遠軍鬧內訌,元氣大傷。又遭清海軍劉隱討伐,損失慘重。馬殷很可能想奪占此地,清除后方隱患。」

  邵樹德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

  邵得勝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馭下能力差了些,鬧了不止一次內訌。最關鍵的是,內賊是有可能勾結外賊的。前次被劉隱奪去三個州,至今沒能討回。后來因為馬殷的威脅,劉隱又與其交好,但也沒把地盤還回去。

  邵樹德原本打算派一些降兵過去,借道前往容州,但看邵得勝那個樣子,又

  擔心他能不能穩住。實在不行的話,只能換人了。

  「鐘傳.....」邵樹德嘆了口氣。上一代人,一個個都要退場了。

  「江西之事,錢王要多費心了。若淮人有異動,立刻發兵擊之,勿疑。屆時王師也會出漢東諸郡,下江州,兩相夾擊,定把淮人打回去。「邵樹德吩咐道。

  「陛下圣明。」錢傳璙聽了大喜。

  他來北平的目的就是這個,擔心楊吳得了江西后實力大增,兩浙再也無法相抗。如今終于得到確切的安全保證了,甚好,甚好!

  見他那樣子,邵樹德也笑了。

  他現在不會對南方投入太多精力,只有一個原則,維持現狀,以待他騰出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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