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晚唐浮生 > 第六十四章 碼頭
  隨著「叮叮當當」的一陣亂響,泥沽浦碼頭上正在休息的力工們慢慢起身,列著隊前往棧橋。又有船只入港了。

  是啊,十月底了,已經慢慢進入船只入港的高峰期,這是泥沽浦一年中最重要的時刻,活干得漂不漂亮,全看十、十一兩個月了。

  直沽令趙鳳也來了,他登上了燈塔的最頂層,憑風而立,與內務府丞何允濂一同欣賞著船只入港的盛景。

  兩條棧道,且都加長了,可同時停泊八艘船只,吞吐量大增。

  這是直沽令趙鳳的功勞,得到了圣人的贊許。當然,趙鳳更感謝皇后,沒有她的提醒,可能就是批評了。

  「這些都是貴府的船么?」趙鳳看著依次拖曳靠岸的一艘艘商船,問道。「不全是。」何允濂說道;「有些是租的。」

  其實,絕大部分是租的但沒有付租金。內務府允許船只自己帶一些遼東貨物入港,便算作租船費用了。

  「都有哪些貨?」趙鳳問道。

  「大抵是皮子、肉脯、咸魚、山野貨、藥材之類。」何允濂說道:「從穆州起航。」

  穆州是遼東道屬州,以原渤海國東京龍原府、南京南海府舊地合并而成。本有穆、賀、慶、鹽、沃、青、椒七州三十四縣,今合并為龍原(原東京城,琿春八連城)、龍河(今俄羅斯克拉斯基諾市)、龍濟(朝鮮咸鏡北道青津市富居里)、壁谷(大龍嶺一帶,琿春市春化鎮附近)、會農(今朝鮮會寧)、洪賀(今朝鮮清津)、沃沮(今朝鮮咸興)、天晴(今朝鮮咸興西北)、椒山(今朝鮮孟山)、巖淵(今朝鮮永興西北)十縣。

  穆州與弓氏高麗,大致以泥河為界,界北為大夏領土,界南為高麗的朔方郡。泥河,即今朝鮮咸鏡南道的永興江。

  穆州境內的港口資源是十分豐富的,除最大的屈浦外,還有龍河浦、泗浦、吐號浦,剛剛靠港的這批船,就是從龍河浦起航的。

  「能賺幾何?」趙鳳問道。

  這個問題,何允濂其實不太想回答,因為他自己也對圣人堅持運肉和魚有意見,但趙鳳是駙馬,不好不答,于是含糊地說道:「肉掙不了多少,魚還湊合,但不如皮子和藥材。」

  「為何?」趙鳳奇道。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何允濂解釋不清,于是說道。「也好。」趙鳳答應了,二人一起下了燈塔。

  碼頭邊,滑輪吊桿小心翼翼地將一桶桶肉脯吊到岸上,然后用馬車拉走。

  但馬車也只是拉一小段,最終還是通過內河小船,一路溯流而上,輸往北京,那是才是主要的終端消費市場。

  趙鳳、何允濂二人來到了碼頭上,下令打開木桶,取出一塊肉。

  「這是鹿肉。」何允濂拿刀鞘在上面敲了敲,發出「嘭嘭」的沉悶聲響,便說道:「去年冬天的肉了,存在冰窖內,今年發運回來了。」

  肉干本來就很堅硬。

  后世18世紀時英國人甚至開玩笑這種腌肉干能擋子彈,可能有點夸張了。但風干的腌肉能保存很長時間也是真的,克里米亞戰爭時期,英國陸軍就吃了很多拿破侖戰爭時期的風干腌肉,幾十年的歷史了,屬實有點過分。

  去年冬天制作的風干腌肉,如果妥善保存的話,到現在還不滿一年,當然是可以吃的。

  老實說,這種肉本身的成本很低。對內務府而言,最大的開支可能就是鹽了,這也是他們的主要賣點。

  不過也別指望賣多貴。因為唐代的鹽極其便宜,只有北宋的幾分之一乃至十幾分之一。像河中的鹽場,并不禁止私人開采,一向是官民共采。夏朝因之,故鹽價始終漲不上去,這或許就是唐朝政府沒有北宋收入那么高的原因之一吧。

  「好好的鹿肉,怎么成這副樣子了?」趙鳳看著硬邦邦的肉脯有些發呆。

  「哈哈。」何允濂見多了,笑道:「不這樣,如何能夠長途轉運?駙馬若想吃鹿肉,自遣人去捕好了,直沽縣水草豐美,我看還是有不少鹿的。」

  趙風回過了神來,苦笑道:「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不過······」他清了清嗓子,又興奮地說道:「肉就是肉。直沽新設,很多百姓窮困不堪,若有便宜的肉脯賣,就能大大改善他們的生活了。」

  「恐怕不行。」何允濂嘆道:「北京亦有貧人。廉價肉脯,還是優先運到北京售賣。」「憑什么北京人······」趙鳳眉頭一皺,不過很快打住了。

  良久之后,重重嘆了口氣,道:「我來直沽四年有余,看著百姓們修建城墻、疏浚河道、改建陂池、開荒種地,其間辛勞,歷歷在目。唉,何府丞,可否留點肉脯在直沽縣售賣?」

  何允濂捋了捋胡須,故作沉吟一番,又低聲道:「此事還得駙馬多多使勁才行。」趙鳳會意拱手謝道:「謝府丞指點。」

  二人說話間,船艙內又下來一群人。

  碼頭力工們見他們前額光禿禿的,只有顱后有發,還束成了辮子,頓感新鮮。

  但在碼頭附近維持秩序的土團鄉夫們卻緊張了起來。他們在軍官的帶領下,集結了三百人左右,手持步弓、長槍,遠遠看著這些人。下了船的野人有些暈陸,視野里正天旋地轉呢,見此也緊張了起來,下意識靠在一起。只可惜手頭沒有器械,一時間焦躁不已。

  「別動!」「別慌!」

  一遠一近兩人幾乎同時喊了起來。

  在近處喊的是船長,他氣急敗壞地下了船,大聲嚷嚷道:「干什么?都在干什么?這都是欠下內務府債的奴婢,把器械都收起來。死傷了人命,你們賠得起么?內務府的錢,你們賠得起么?」

  土團鄉夫們不為所動,有人甚至已經從箭囊里抽出了箭。

  「去***!」有軍官啐了一口道:「你先把人弄到那邊空地上,老老實實坐下,不然老子就放箭了。」船長怒甚,跳上了碼頭便欲理論。就在這時,遠處馳來數騎。

  「落雁軍副使蕭敵魯在此,休得輕舉妄動。」一將翻身下馬,說道。聽到蕭敵魯的名字,土團鄉夫們一點反應都沒有,仍然緊張對峙著。

  「落雁軍都虞候丘增祥,奉圣命前來接人。一場誤會,家伙都收起來吧。」丘增祥緊隨其后下了馬,說道。

  「丘指揮?」土團鄉夫的帶隊軍官驚訝地喊了一句,繼而高興地說道:「我趙大啊,經略軍的。」

  「原來你來了直沽縣?」丘增祥定睛一看,竟然真是以前經略軍的老部下,頓時笑道:「都是自己人,家伙收起來。樞密院怎么搞的,沒提前打聲招呼?」

  「打過招呼了,不過還是小心為妙。」趙大訕訕說道。丘增祥被氣笑了,沒再追究。

  趙大這個人,向來喜歡在新兵面前耀武揚威,這次看到野人上岸,估摸著想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蕭敵魯一臉晦氣地上前,身后還跟著幾個隨從,其中一人便是完顏休。

  完顏休到這些野人面前,先點了一下數,共有三十七人。后面幾艘船上不斷有人下來,到最后增加到了二百八十余人。

  「蕭副使,人數無差。」完顏休先用靺鞨土語安撫了一下剛下船的靺鞨人、女真人,然后一溜小跑到蕭敵魯面前,說道。

  「都帶回去吧。」蕭敵魯郁悶地揮了揮手,道。

  他是一軍副使,結果在土團鄉夫的眼里,竟然還沒都虞候丘增祥說話管用。這他媽的,武學生了不起啊?我妹妹還給圣人誕下子嗣了呢!

  「對了!」蕭敵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問道:「回遼東的人,也是乘這些船回去嗎?」

  「不是。」丘增祥走了過來,說道:「這些船今年在就泥沽浦過冬,不會再航行了。返回遼東的軍士過兩天領了賞賜,走陸路回去。」

  「這樣也好。」蕭敵魯說道:「省得半路上喂了魚。」完顏休則暗暗嘆了口氣。

  航海當然是有損失的,沉船不可避免,即便是在近海航行。

  至于返回遼東的軍士,其實是圣人的主意。他們都是戰爭中表現出色的靺鞨、女真武人,有的已經積功升為小校。圣人憐憫,特發下一些便于攜帶的禮物作為賞賜,令其歸家,明年再回來—甚至可以把家人一起帶過來。

  毫無疑問,這是一支行走的人肉宣傳隊。

  當歸家的武士穿著漂亮的衣服,攜帶禮物回到白山黑水之時,可想而知會引起怎樣的轟動。名貴的茶葉,氏族頭領都沒有,我可以當著所有人的面煮茶喝。

  漂亮的錦緞,「養豬大戶」都不一定有,我可以送給村里最漂亮的姑娘。

  再加上制作精良的器械,滿身披掛之時,氣質都不一樣了,瞬間變身為村里最能打的勇士。

  我以前是奴隸,現在見到頭人們不用磕頭了。你敢辦我嗎?老子是有根底的人,我上頭有隊正、有副將、有十將、有指揮使、有兵馬使······

  你敢對我不利?

  完顏休自己就是氏族頭人,對現狀一清二楚,因為他當年帶出來的奴隸們都不太聽話了。

  部落、氏族的組織結構被打散,改以軍法。奴隸出身的兵不聽頭人的,不會有什么懲罰,但不聽副將的,會被吊起來打。久而久之,一切都變了······

  他能夠想象得出,當歸家的武士回村落住上幾個月后,究竟會把人心「敗壞」到什么程度。

  圣人盡他媽瞎搞!這不是危言聳聽,因為氏族頭人們會有危機感,說不定就會造反了,他完全是為朝廷著想,并無多少私心。

  以后得找個機會,好好勸諫一下。但很快又想到,就他這個身份,可未必能見到圣人,頓時哀嘆連連。

  野人們很快被領走了,碼頭上又恢復了平靜。

  趙鳳、何允濂二人面面相覷,心中都有所猜測:圣人這是要用野人打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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