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問劍 > 第二百四十五章 腹水
    蘇州,富庶之地,魚米之鄉。

    以往旳新年,城中應該燈籠高掛,爆竹不息,街道行人如織,車馬如龍,廟會一場接著一場,整座城市都沉浸在新年的歡樂之中。

    所謂月下多游騎,燈前饒看人。歡樂無窮已,歌舞達明晨。

    然而此時此刻,蘇州城卻顯得格外...冷清。

    街道兩側的樓閣墻上,殘留著掛了一半的彩旗燈籠,

    路人們行色匆匆,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往常最熱鬧的運河中,來自五湖四海的船只來來往往,沒有幾艘靠岸停泊,反而紛紛加快速度駛離這里——仿佛城市中有什么看不見的骯臟污穢東西一般。

    李昂與申屠宇降落在城外,騎著馬匹,駛入蘇州城中。

    “幾年前我才來過一次蘇州,那時候覺得富庶繁華不下長安、洛陽。”

    申屠宇長嘆一聲道:“沒想到竟然因為水毒,凋敝至此。”

    “傳染疾病猛于虎。能離開蘇州城、投奔親戚的,都走了,留下來的都是家產在此、走不了的人。”

    李昂視線掃過大門緊閉的街邊商戶,眉頭深深皺起。

    能讓逐利的商家,放棄利潤,停止營業,蘇州城中的情況要比他想象得更糟糕。

    二人駕馬駛向太守府,

    蘇州太守提前通過咫尺蟲,知道他們要來,已經設宴接待,并且還放低姿態,親自在府邸外迎接。

    可惜李昂沒有多少結交朝臣的閑心,應付一番后,立刻要求前往病坊。

    “二位請跟我來。”

    官位從五品下的蘇州司馬, 在申屠宇這位皇宮供奉, 以及學宮行巡李昂面前, 不敢擺出一絲一毫的官架子,老老實實地在前面帶路。

    由于蘇州財政富足、人口眾多的緣故,蘇州病坊修造得也頗為氣派, 占地面積巨大。

    只是涌入病患太多,超出了病坊容納上限, 

    房間和院子里擺放著一張張床位, 四周民居也被包下征用, 

    病患們躺在床上,腹部腫脹, 臉色泛黃,四肢瘦弱,不少人劇烈咳嗽著, 咳出帶血濃痰, 

    穿著制服、戴著口罩的工作人員, 或是熬煮草藥, 或是奔走于床位之間,端盆送水——他們沒有染病, 但身體狀況也好不到哪里去,

    超負荷的工作,令他們的眼眸里滿是血絲。

    “讓一讓!讓一讓!”

    一名中年護工提著痰盂急匆匆穿過庭院, 一不小心,腳下被石子一絆, 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傾,

    眼看痰盂即將灑在地上, 一股念力隔空釋放,將那名護工與他手中的痰盂扶穩。

    一旁的蘇州司馬和病坊負責人嚇得臉色鐵青, 要是讓痰盂灑了,氣味熏到了兩位長安貴人....

    蘇州司馬正準備上前呵斥,就被李昂抬手阻止。

    “病坊人手不夠,忙不過來很正常。”

    李昂轉頭問那位戰戰兢兢的護工道:“痰盂里的這些糞,你們是怎么處理的?”

    “啊...”

    那名護工愣了一下,“就,倒糞桶里啊...”

    “沒有人來收嗎?”

    李昂再問。

    由于糞肥技術的發展, 虞國民間有人專門收集城市糞便,堆成糞肥再賣給農民,獲利頗豐,一些地方甚至會有所謂的夜香行會。

    “以前有, 現在沒了。”

    護工老老實實回答道:“這里的病人腹瀉嚴重,糞里會有血絲黏液,沒人來收。

    我們人手不夠,也只能倒在大的糞桶里。隔幾天再送出城去。”

    “那就好,繼續保持。”

    李昂點了點頭,也不管這話在旁人耳中有多么莫名其妙,大踏步穿過病坊,來到檔案室,查看起病歷資料。

    之前在他的建議下,各地病坊都有了記錄病人資料的習慣,查看后能得知病人的得病時間、初試狀況、病情發展、主治醫師、服用藥劑等等信息。

    李昂快速翻閱了所有資料,眉頭越皺越深,突然抬頭對蘇州司馬說道:“麻煩司馬給我找一些蘇州地圖過來。

    河流圖,水網圖,耕地圖。越多越詳細越好。

    還要一名通曉蘇州周圍村落情況的向導。我等會兒要出城。”

    不經過嚴密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然而,調查結果, 格外恐怖。

    蘇州周圍七個縣,一百多個鄉鎮中,七十個鄉鎮流行血吸蟲病, 

    最嚴重的鄉鎮感染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超過一半的人被血吸蟲寄生,近千人陸續死亡,漫山遍野都是新立墳塋。

    更令人絕望的是村莊。

    一整村的孩童,全都患上腹水,肚皮大如冬瓜,面黃肌瘦

    他們的父母也感染血吸蟲,不知道今年還能不能耕種。

    對于村民而言,土地是他們唯一的生活來源,

    如果因為身體虛弱無法耕種糧食,意味著沒錢買藥,沒藥治病,無法從事生產,陷入惡性循環。

    因貧致病、因病返貧。

    一個個村子,將在字面意義上變成“絕戶村”。在未來幾年內,于地圖上被徹底抹去。

    如果說戰場上的殘酷,是血染黃沙,馬革裹尸,充滿了慷慨壯烈,

    那么水毒疫區的殘酷,就是無聲的凄苦,與悲涼。

    村莊墻壁被藤蔓雜草覆蓋,無人居住的茅草屋中,風聲凄厲,如同鬼哭。

    連路邊骨瘦如柴的野狗,都拖起了沉重肚皮——它們的肚子是如此腫脹,長久拖在地上,腹部毛發被硬生生蹭禿。

    申屠宇用飛劍帶著李昂與向導,快速勘察了一遍周邊鄉鎮,

    血淋淋的調查結果,令一向慵懶散漫的他都感到窒息,

    在回蘇州城的路上,忍不住喃喃道:“為什么會這樣?”

    他是燭霄境劍師,就算面對最危險的一級異獸,憑手中三尺青鋒也有自信將其斬殺。

    但面對肉眼看不見的敵人,他的劍又該揮向何處?又能揮向何處?

    “水毒病癥,古已有之。”

    李昂陰郁道:“結合病坊病歷,以及那些村民提供的信息來看,他們村落以前也一直有人患上腹水。但過去一直沒有引起重視。

    直到近段時間,突然爆發。”

    是什么原因導致的血吸蟲擴散?

    氣溫?降雨?物種入侵?還是...異變?

    李昂不得其解。他能做的,只有爭分奪秒,抑制血吸蟲疫情。

    只是...

    真的有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