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文藝時代 > 第一百零四章 電影照進現實
    “媽,江江乖么?”

    “挺聽話的,嗯,那我就放心了。”

    王瞳坐在房間里,拿著電話,道:“我這都挺好的。”

    她輕輕晃動著上身,顯出幾分小女兒的嬌憨,道:“可能我明天就回去,但現在也說不好,反正您就別操心了,行,那我掛了啊。”

    說著撂下電話,呆坐片刻,忽又摘下話筒,撥了幾個號,等了會兒,沒人接……

    對面的床上,行李箱敞開著,里面是散亂的衣物。她利索的收拾好,拉上箱子,又坐了回去,兩手撐在身側,聳著肩膀,安靜的看著地面。

    然后,就聽到了敲門聲,起身去開。

    這個鏡頭足有一分多鐘,王瞳毫不費力的順了下來,甚至讓人感覺再給她一分鐘的時間,仍會這般的精彩。她就算在哪干坐著,全身散發出的味道也能驅散畫面的枯燥感。

    褚青碰上的電影導演似乎都對長鏡頭有所偏好,呂勒不像老賈那般晦澀,樓燁那般頹艷,他的影像里充滿了生活化的靈動和自然,一點都不遙遠。

    “好!”

    呂勒對這種單人戲份就沒那么不著調了,一本正經的喊了聲。

    這房間不是臨時的,就是王瞳自己住的房間,那個行李箱和衣物也都是她自己的。話說這戲可沒有造型師,除了褚青第一場那身藍西裝,是劇組跟人借的,剩下的衣裳,都是他們倆自帶的。

    這會他穿著件卡其色的夾克,正站在門外,等著下一場戲。

    “action!”

    “吱呀”一聲門被拉開,露出褚青的臉。這段是雙機拍,他背后也有臺攝影機,對著王瞳。

    她剛才沒打通的電話就是給他的。本來心里很郁悶,結果一開門,就像拉開了滿目繁花的世界,這個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一下子就笑了,驚喜而雀躍,可隨即又慢慢合上嘴角,恢復平靜。因為她不知道這個男人會說些什么,是來告別,還是來告別……

    “準備要,走么?”褚青壓著嗓子。帶出點沙啞的意思,問道。

    王瞳垂了垂眼眸,搖頭道:“沒有。”

    褚青往別處掃了眼,道:“我是看那些作家……他們都走了么?”

    “我還有點事。”她輕輕吸了口氣,聲音變得很低。

    “哦。”

    “你合同簽了么?”她問。

    “還沒有。”

    “……”

    有些時候,兩個人是很害怕話題說盡的,一旦盡了,那就表示,這次的不期而遇也該結束了。而他們的聯系紐帶。偏偏又只能靠這些無趣的話題來支撐。

    舊情*人相見,各自都已為人父母,寒暄過后,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么?

    褚青低下頭。眼神游離不定。

    王瞳這次沒有躲閃,直直的盯著他,忽然又笑了笑,很不自然。她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去面對,所以只好笑了笑。

    她期待著他下面的話,卻又害怕不是自己想聽到的。

    “那……”褚青終于抬頭。咽了下口水,喉結動了動,故作自然的笑道:“怎么著?”

    見他這樣子,王瞳的笑意更盛,把兩條胳膊背到身后,勾著手指,調皮的看著他,似在等著鮮花盛開般的憧憬。

    褚青卻還要矜持一番,探頭往屋里看了眼,問:“整理東西呢?”

    “嗯。”她干脆擰了擰身子。

    褚青也笑了,舔了下嘴唇,道:“出去,轉轉?”

    “好啊。”

    戲一結束,倆人同時往呂勒那邊看過去。

    “過!”

    這貨急忙喊道,又操起導筒叮囑:“晚上還有夜戲,大家可以先休息,到時候給我打起精神來!”

    眾人稀稀拉拉的應著,各自收拾道具回屋。

    褚青被化妝師按在椅子上,開始抹另一種黃坨坨的東西,這個抹完之后,才能洗臉,這樣卸妝會容易些。

    他臉繃了一上午了,難受得緊,直接跑到這屋子的衛生間,嘩啦啦的沖水。

    王瞳就拿著條毛巾,站在旁邊。

    他腦袋還伏在水池里,就那么一伸手,感覺毛巾搭在了手里,又緊抹了兩把水,才抬起頭,開始擦臉。

    劉一偉看著他們的互動,眨了眨小眼睛,摟過呂勒,二人轉出門,悄聲道:“老呂,這倆人肯定不是在談戀愛。”

    “我知道。”呂勒扶了扶眼鏡,黑黝黝的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道:“他們要真在談戀愛,我這片子就毀了。”

    …………

    曖*昧這概念,特博大,所有看不見摸不著,又讓人心癢癢的東西,都可以稱之為曖*昧。

    詩意,恰 意,恰恰就在其中。

    呂勒那雙眼睛,見識過無數男男女女,他第一次看到這倆人,就察覺到那種絲絲連連的牽扯。他是先寫的劇本,后挑的演員,可后來反倒覺得,這戲就是給這倆人量身定做的一樣。

    不遠不近,不熟悉,不陌生,感覺剛剛好。

    若是換了范小爺來拍,即便演技夠格,最后也得搞成一部逗比片,因為她跟褚青的關系太確定了。而男女之間,往往就是那股子不確定,才愈發讓人騷動無比。

    夜,微涼。

    這是郫縣一家很普通的飯店,道邊擺著兩張桌子,借著店里的光亮,一劇組人員客串的食客正把手指湊到嘴邊,不停掰弄。

    他努力想裝成自己在嗑毛豆的樣子……

    鏡頭慢慢移到店里,暗淡的光陡然亮起,褚青和王瞳背對著大門,坐在一張圓桌旁。仍然是雙機,而且很吝嗇的一點正臉都不給,只露出倆人的四十五度側顏。

    她明顯的打扮了一下,棉布裙裹著長腿,青色的呢子大衣,脖子搭著長圍巾,小巧的耳墜上還多了一枚銀色耳釘。

    王瞳拿著餐巾紙,輕輕擦了擦嘴。流露出一種細膩柔和的甜美,就像蝴蝶停在夜草上,月光照著它的翅膀。

    “你不喝酒么?”他有些看傻了,急忙收斂情緒,說著臺詞。

    “待會吧。”她見他一口就干了半杯啤酒,微微驚訝道:“你挺能喝的。”

    褚青擺擺手,放下杯子,道:“原來也不行,現在做生意沒辦法。人讓你喝酒,你一點都不會。買賣就談不成了。”看她不動筷子,又道:“吃啊,怎么不吃呢?”

    王瞳笑道:“我想跟你說話。”

    她合下了眼,問:“我們倆有多少年沒這樣一起吃飯了?”

    褚青用腿夾著手,晃了晃上身,道:“六年了吧,九三年,你畢業的時候么。”

    她微微點頭,伸筷子夾了口菜。道:“那你為什么不當老師了?”

    “其實,我很喜歡老師這個職業。”

    他說的很慢,每個字都在考慮,似乎在找一個能說服自己。也能說服對方的理由:“但你說,結了婚了……”

    聽到結婚這個詞,王瞳的眼睛一下子就恍惚了,漆黑如墨。映不出一點影子。

    “然后有孩子了,就是,我想現在可能有很多做生意的。都像我這樣,沒辦法。”他攤開手,無奈笑道:“孩子一出生,一張嘴,他喜歡的東西你肯定就得花錢。你說我要在系里上課的話,一個月就這么點錢,肯定不夠。”

    褚青肩膀縮著,后背傴僂,整個人顯得筋疲力盡,嘴里卻道:“男人么,怎么辦呢,總要,總要負起這個責任來。”

    “那你自己還寫東西么?”她理解的笑了笑,又吃了口菜。

    他搖搖頭,道:“不會再寫了,沒有,沒有興趣。”說著,聲音忽地轉輕,試探著問:“你,喝點吧?”

    “好吧。”

    “來。”褚青馬上拿過酒瓶,給她倒了一杯,笑道:“我記得你原來可以喝點。”

    “喝一杯,我就,醉,我就,發酒瘋。”她語氣中略含羞澀。

    褚青聽這話,倒酒的手都抖了一下,不動聲色的斜了她一眼,姐你鬧呢?一人能干一斤白酒的量……

    王瞳也悄悄眨眼,拍戲呢,別鬧!

    “為我們見面,干杯。”

    倆人碰了下,她只喝了一口,撩了撩頭發,不經意的問:“你和她還挺好的吧?”

    “誰啊?”

    她右手拄著腮,抿抿嘴,似在嗔怪,因為真的不想說得那么明確,又抿了下,才問:“你和,你老婆還挺好的吧?”

    沉默了幾秒鐘,褚青的聲音才響起。

    “其實,也無所謂好不好。”他伸出手,好像要去拿杯子,卻忽地一翻,張開手指,道:“就是這樣么,結婚,生孩子,然后組成一個家庭……反正無所謂好或不好,就是正常的家庭。”說著,又干下去半杯。

    “那你小孩挺大的吧?”她問。

    “四歲半,男孩,現在這個歲數是最淘氣的。”

    褚青提到了孩子,面上的疲憊感消散了些,揮動著右手,笑道:“我現在每天,基本上白天工作,回去就是陪陪孩子,有時候我真是筋疲力盡的,但是看到孩子,心里頭還是有種比較寬慰的東西……”

    他已經喝了一瓶多了,微微有點醉意,緩慢,詳細,又不想讓她看到自己脆弱的內心,訴說著一個為生活奔波的中年男人的心情。

    “有時候確實也有種壓力,覺得是種麻煩,但這種麻煩是我們自己心甘情愿的……”

    王瞳很認真的在聽,她想知道這個男人的每件事情,這六年來的變化和辛苦,快樂和悲傷,即便那是跟她毫無關系的,另一個家庭的生活。

    他說了好久好久,終于呼出一口氣,全身放松了許多,此刻才想起問她的近況,道:“你孩子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