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文藝時代 > 第一百零六章 姐姐
    陳曉說,一個挺好的地方,是個破敗的游泳池。

    深凹進去的池底,面積頗大,四周圍著高臺階,有點像空空的幽谷,說話都帶著回音。

    倆人坐在邊上,陳曉回憶起很多年前中文系的那次篝火晚會,就是在學校的破游泳池里。趙子軒卻已經模糊了,在女人一點點的提醒下,往日的影子就像浮水慢慢滲出地面。

    在那場晚會上,趙子軒喝多了,念了自己寫的詩,撒著歡的繞著場地跑,那是陳曉第一次注意起這個男人。

    這段長鏡頭更加的喪心病狂,機位跟釘死了似的,一動不動對著兩個人。

    “子軒,我有一個請求。”王瞳輕聲道。

    “你說。”

    “我想,讓你像當年那樣,在游泳池里再跑一圈。”她說著,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褚青搓了搓膝蓋,尷尬道:“別鬧了,我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這么大歲數。”

    “我從來沒覺得你老。”她馬上道:“真的真的!你為我再跑一圈!”

    “算了吧。”

    “不不,再跑一圈!”她開始撒嬌。

    褚青看看四周,猛地拍了下大腿,有幾分動搖,她已經在捂著嘴大笑。

    “豁出去了我!”他費勁的站起身,指著腳下,道:“就從這跑了啊。”

    慘白的燈光照著泳池底,就像個可愛的小世界,一個中年男人邁著不太利索的步子,在里面跑動。

    女人開心的笑聲從上面傳來:“你瞧你傻的那樣!”

    鏡頭是遠景,看不清褚青的臉,他卻看得見自己在地上晃動的影子,一時興起,還學著芭蕾舞的動作,往上跳了跳,兩條腿使勁的想叉開。卻像個滑稽的蛤蟆。

    他跑了一圈又一圈,王瞳笑得愈加歡暢。

    呂勒居然真的在場里點了堆篝火,火光映著她不再年輕的臉龐,通紅閃亮。似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晚上。

    說實話,褚青看完整個本子,覺得這倆人比那幫作家有詩意多了。尤其是這段,特俗,但就是讓人心癢癢的。

    郫縣最近跟抽風一樣,老落著寒雨,不大,涼的慎人。這場戲本該早就拍的,都被雨攪了,好容易晴了點。趕緊拉出來分分鐘搞定。

    呂勒又欣慰了,演員的優秀性,不光體現在戲的質量上,還能給你節省開支,縮短周期。甚至讓你心情愉悅,對這個世界還抱有希望,總之,是居家旅行必備良品。

    其實拍到現在,褚青真的有點分不清戲里戲外,因為這兩個角色跟他們實在太像了。他時常恍惚著,也許隔個四五年后。跟王瞳,說不定在哪天,在哪個場合又碰上了,大概就是這副樣子。

    ……

    第二天一早,褚青剛睜眼,覺得腦袋迷迷糊糊的。他看表。已經快九點了,就知道肯定又下雨了,生物鐘才會這么亂。

    先把空調打開,才哆哆嗦嗦的爬起來,直吃完早飯。還沒有停的意思。

    這最后一場,也是夜戲,不過是在屋子里。呂勒等到了中午,看看天色,覺得可以人工處理一下,便決定馬上開拍。

    陳曉和趙子軒的故事,都發生在一天里,他們在泳池抽風結束,就回到賓館,一起進了她的房間。

    “還有被沒有,再罩一層!”

    呂勒指揮幾個人,拿著棉被按在窗簾上。外面的天色很暗,但拉上簾子還是有薄薄的光透進來,而屋子里要顯出一種非常非常黑的基調。

    這是全片最重頭的一場戲,呂勒病態的要求著各種細節,甚至連墻上人影的美感都要試驗再三。最終決定打開一 定打開一個廊燈,再加個臺燈,這種光,照出來的影子最合心意。

    “一會你就坐這。”

    他把王瞳按在床頭,緊貼著柜子,強迫癥一樣的調著臺燈角度,直到她臉上形成一條斜線,把面部劃開,一半是亮色,一半是暗色。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

    “坐吧,你喝點茶,還是喝點水?”王瞳問。

    “都成。”褚青坐在床上,一手拄著膝蓋。

    “那我給你倒點水。”王瞳拿起暖壺,又問:“你還得呆幾天呢吧?”

    “是啊,那天你見著那倆人,他們就是不跟我簽合同,人家德國人已經把機器運到港里了。”他接過水,一手拈著杯蓋,道:“其實我也知道,就是回扣的事。要回扣,做生意很正常,但他們要的太多了。”

    “總會好的。”

    王瞳坐在劃定的位置,她對做生意實在不了解,只能干巴巴的安慰一句。

    褚青把杯放在柜子上,忽道:“哎,說不定你過兩年再組織作家來開筆會,你往北樓805打個電話,我還在哪等他們簽合同。”

    她噗哧一笑,道:“那我一定打,如果你真在這的話,那我每個月都安排作家來開筆會。如果我每個月都在這的話,那干脆我常駐這算了。”

    經過半天接觸,她又找回了以前相戀時的熟悉感,說話不再客氣和陌生,很直白的表露了心意。

    褚青卻板著臉,一言不發的看著她,王瞳雀躍的神情瞬間崩潰,有些喏喏。

    “哎!”他撓了撓鼻子,正經道:“我們這樓旁邊不有個草坪么,我們可以在草坪劃塊地,然后,種點菜什么的。”

    “你可以種,我才不種。”

    她又恢復了笑容,就像個孩子一樣在憧憬著:“我要在那個游泳池里養魚,養蝦,如果我們住不起這的房子,我們可以租老百姓的房子,比較便宜,然后我們倆還可以,在樹林里……”

    “行了,陳曉。”褚青忽道,沒興趣一直說這些不著邊際的事。

    她立時止住嘴,臉上空白一片,好像生命都被打斷了。

    “不要想那么多了。”他抱著手臂,道:“你看你,還是像在一年三班的時候。那么傻。”

    這句話真的刺痛了她,因為她傻,所以才會憧憬。而他更冷靜,所以才如此生硬。

    王瞳垂著眼眸。揉弄著手指,道:“本來,我可以跟作家一起走的。可我覺得,我應該留下來跟你打聲招呼。所以,我……”

    褚青微微驚訝,還以為她是真的有事,才會留在這。目光漸漸柔和起來,盯著對面那張精致的臉。

    “你不用這么看著我。”

    王瞳噎著嗓子,想哭,又不好意思。想笑,又笑不出來,只能張著嘴,喘息著,像條被沖上岸的金魚。

    褚青嘆了口氣。握住那雙小手,往前湊了湊,離得更近些。

    這個動作終于讓她忍耐不住,抽泣一聲,眼淚滴落在臉頰,滿是委屈。又伸出雙臂,緊緊摟住了他脖子。

    懷里這個女人。全身都在顫抖,柔軟而溫暖,他的心都在砰砰的跳。

    “我不想這樣。”

    王瞳蹲在他身前,細長的手指抹著眼淚,惱恨自己的沒出息。

    “什么?”他一怔,仍在克制著情緒。

    “我不知道。”

    她輕輕搖著頭。又哭又笑,眼里流出的抱怨和愛戀,立時沖開了他的克制。

    “別哭。”他終于主動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