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文藝時代 >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一個演員的獨白
    話說他到了后臺,執行導演一見,便連忙問道:“褚先生,大概還有五分鐘時間,您準備得怎么樣?”

    “呃,應該沒什么問題。”

    “那好,等下您就看我示意。”導演道。

    “明白!”

    褚青點頭,找了面鏡子照了照,覺著自己的裝束略呆,就把西裝扣子解開,又松了襯衫的衣領,他怕待會兒出汗。

    臺前,剛頒完一個最佳剪輯獎,蔡康詠正獨自說著串場詞:

    “金馬獎已經四十年了,每一年都是一個值得銘記的故事。而對我們電影人來說,我們存在的本身,就代表著電影長河中的某一段歷程,并在之后的時光里久爾彌香。今天有兩岸三地的大前輩和大明星齊聚于此,我們邀請了一個人來講講他自己的故事。這個人雖然很年輕,但他的經歷卻充滿了傳奇色彩,相信會帶給我們不一樣的驚喜。好了,下面我們有請,褚青先生!”

    話音落地,隔了兩秒鐘,褚青便從后臺現身,雙肩平穩,軀干挺拔,幾個大步就到了舞臺中央,手背后,前折腰,九十度角向全場行禮。

    “嘩嘩嘩!”

    霎時間,掌聲轟鳴,有欣賞,有羨慕,有不解,有無所謂。

    十幾秒后,他待聲勢漸歇,方拿著麥克風開口道:

    “我收到邀請的時候,其實很惶恐,我問他們,我該說什么?他們告訴我,你說感受。說經驗。說心得,你說什么都可以。我聽完就更加惶恐,這么多大前輩在這里,我何談什么心得體會,所以我想來想去,只能講講我自己的經歷。比我年長的,希望能夠共勉。比我年輕的,也希望有所幫助。”

    他緩了緩氣,同樣給大家一點消化時間,又道:“我念的書不多,初中畢業,十幾歲就來到京城打工,洗碗,送水,發傳單。做苦力,嘗試過很多工作,干得最長的就是收廢品,哦,這里好像叫拾荒……”

    “哇哦!”

    全場頓時愕然,竊議紛紛。

    別提港臺兩地。就連大陸觀眾對他都不太了解。哪怕想到了他身世平凡,可這番話一出,還是超乎眾人想象。

    只有林佳欣、劉德樺這類非常熟悉的朋友,還能保持淡定。

    “我第一部戲是《小武》,應該在97年初,那天我蹲在電影學院門口,抽著最后一根煙,正考慮要不要回老家討生活。然后我就碰到了賈璋柯,他問我,你想不想拍電影?我當時很同情他。這人要么有病,要么走投無路了,才會找我拍電影。”

    “呵……”

    底下人不禁發出一陣輕笑。

    “但我還是答應了,因為賈璋柯同意給我兩千塊錢做片酬。我現在還記得他的表情,就像在市場買了一顆大白菜。那時候,我不懂什么叫拍電影,更不懂怎么去表演,我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演那個小偷。比如這樣……”

    他說著,忽然縮起肩膀,手指微張,在舞臺上踩了幾小步,接著眼睛左右閃動,似乎在尋找獵物。

    “可能是走運,《小武》的效果非常不錯。當然,賈璋柯把功勞都歸于自己,說那天看見我蹲在地上抽煙,就是一副迷茫的,缺少愛的,正想著去哪兒偷東西的樣子。”

    “哈哈!”

    眾人又是大笑,一位位托腮凝視,瞧著那個人慢悠悠的說故事。

    “后來,我又拍了《還珠格格》,那時我仍然不懂表演的概念,只是把它當成一項比較有興趣并且能賺錢的工作。直到98年,我接下了《蘇州河》。這可能是對我影響最大的一部電影,我就是從它開始,才真正有了當演員的愿望。這里我要感謝周遜小姐,我至今還記得那場戲:我騎著摩托車,她從木門里出來,然后看了我一眼。這一眼,我整個人一下子就有感覺了,那種由內而外的。這很難形容,像蒙著眼睛走了很遠的路,忽然有人把黑布扯掉,你就重新看見了這個世界。”

    褚青從這邊走到那邊,在絢爛的燈下,他只能瞅清最近的人,遠處都是亮堂堂一片。但并不妨礙,他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誠懇與敬畏,來回顧,以及自省。

    “從《蘇州河》以后,我就喜歡上了這種感覺,迷戀技巧,迷戀對手,迷戀好看的東西。我發現自己越來越饑*渴,并希望它越來越無限制,從《鬼子來了》到《站臺》,從《安陽嬰兒》到《藍宇》,這一路,可以說都是這種饑*渴在后面驅使。甚至我曾以為,這就是表演的道理,并打算按此走下去。但很慶幸,我又碰到了《盲井》。”

    他右手拿著麥克風,在臺上踱來踱去,語氣低沉,道:“拍《盲井》的時候有一場戲,我們剛從礦井下面上來,沒過多久,那井就塌了,兩個礦工被石頭壓住,當場死亡。而就在幾分鐘前,他們還在片中客串,跟我們說說笑笑,把家鄉的腌菜拿給我吃……兩個生命瞬間消失,我們整個劇組都接近崩潰,過了好久才恢復正常。”

    底下人完全安靜,都認真聽著這段幕后故事,畢竟《盲井》這類電影,在港臺市場太少見了。觀眾光看題材,就已經夠震撼了,誰能想到背后還有更真實的悲痛。

    “那段時間我過得很痛苦,只要一閉眼,好像就能看到井里的血。然后,我就忽然覺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太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