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傳來敲門聲,黃丁丁跑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梳著短發、戴著眼鏡的小老太太,年紀也就五十出頭的樣子。
“小谷來了,快點進屋坐。”蔣先生熱情地招呼著。
“大姐,家里有客人?”小老太太瞧著剃著光頭的黃鐘,微微皺了下眉頭。
蔣先生隨口解釋:“是我的弟子黃鐘,不務正業,跑西游劇組瞎混,被小楊給逮住演了唐三藏。”
在先生面前,這些五十多歲的,當然都是小字輩兒。
“谷老師好。”黃鐘也打了一聲招呼。
“小黃你好。”谷老師也并沒有因為黃鐘年輕而輕慢對方,因為剛才蔣大姐都說了,這是她的弟子。
谷老師當然清楚,弟子和學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在沙發上坐了,黃鐘要給沏茶,不過谷老師喝白開水,倒是黃丁丁有眼色,給遞了個大蘋果過去。
“小朋友真懂事,你吃吧。”
谷老師摸摸小社牛的腦瓜,然后這才跟蔣先生談正事,“大姐,夕陽紅這首歌曲做出來了,您還真是寶刀不老,唱這首歌太合適了。”
蔣先生笑著擺擺手:“小谷,你來我這,不僅是為了這件事吧?”
谷老師用手扶扶眼鏡:“大姐,還是那件事,我那個班里的學生,還是有幾個好苗子的,您要是有時間,就去給他們講講課,叫孩子們漲漲見識。”
噢,黃鐘終于想起眼前這個小老太太是何方神圣了,難怪進門就瞧著眼熟,這不是谷健芬老師嘛!
聯系一下這位老師的事跡,想必是正開始辦谷健芬聲樂學校,請先生出山授課的。
要說這位谷老師也真是厲害,愣是自個變賣家產、再加上拆借,湊了五萬塊錢,幾乎傾家蕩產辦起培訓班。
她這個培訓班的學員不需要交學費,而且每個月還能領45塊錢的伙食補助。
等到后來,這個培訓班里走出來的大致有這些人:歡子,阿毛,韋韋,程林,蘇虹,解小東以及葉赫那拉英和楊三十二等等。
這簡直都不能用牛來形容,憑一己之力就培養了國內流行樂壇的半壁江山,說是傳奇也不為過。
蔣先生依舊微笑地望著谷老師:“小谷,按理說,你為音樂事業付出這么多,出錢又出力,我肯定要鼎力相助,只是我畢竟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啊。”
失望二字立刻寫在谷老師臉上,她已經和蔣大姐溝通幾次,看來是真的沒有什么希望了,畢竟蔣大姐說的是實情,她也不能強人所難。
“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推薦一個人。”蔣先生隨后的話,叫谷老師又是精神一振。
她興奮地扶了下鏡框:“大姐你推薦的人肯定沒問題,到底是誰?”
蔣先生朝著正在摘韭菜的黃鐘一指:“就是他。”
啊?谷老師不由得一愣,這也太年輕了吧,還沒她班里的一些學員年齡大呢?
黃丁丁也蹲在地上,跟爸爸摘韭菜呢,仰著小臉忽然冒出來一句:“我爸爸很厲害的!”
坐在小板凳上的黃鐘也愣了一下:怎么還有我的事?
這下連谷老師都笑了,蔣先生也一邊笑一邊說道:“那首夕陽紅,詞曲就是我這個弟子搞出來的。”
谷老師聽了,眼睛一亮,不過隨即又沉思起來:只有一部作品,還是太單薄了一些。
屋子里靜了下來,只有錄音機里,還傳來節奏鮮明的噔噔聲,是在播放云宮迅音。
谷老師的手指在沙發的木質扶手上輕輕扣著,這是她思考問題時候的習慣。
不過敲著敲著,就被樂聲給帶偏了,不由自主地打起節拍。
等到曲子結束,谷老師這才忍不住問道:“好,氣勢恢宏,有大家風范,大姐,這是什么曲子?”
“是我這個弟子,給西游記配的片頭曲。”蔣先生不緊不慢地說著。
隨后錄音機又響起了敢問路在何方的旋律,還有不知道是誰的歌聲。
“這個難道也是小黃的作品?”谷老師真的有點被驚到了。
蔣先生依舊笑吟吟地點點頭,望向黃鐘的目光,滿是欣慰之色。
啪的一聲,谷老師的手掌在沙發扶手上拍了一下,整個人也站起來:“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小黃老師,我代表培訓班的學員,鄭重地邀請你加入。”
她對黃鐘的稱呼,也變成了小黃老師。
用作品說話,這也是蔣先生做出的回答。
黃鐘的根基太淺,作為先生,能幫的當然要幫。
對于先生的心意,黃鐘自然能夠感受到,他又怎么好拒絕?
而且谷老師的這個培訓班,可以說是未來大歌星的搖籃,黃鐘也很想去見識見識。
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時間方面的問題,又要跟組,又要配樂,還有一樣是上大學,黃鐘感覺自己有點分身乏術。
谷老師卻以為黃鐘有什么顧慮,于是連忙說道:“小黃老師,我們培訓班雖然簡陋,但是該有的待遇還是有的,像是金鐵林老師去我們那上課,一節課是15塊錢,給你也按照這個標準來,少是少了點,我們條件有限,希望你能理解。”
“谷老師您太客氣了,我就是怕時間不夠用,耽誤您的事。”黃鐘連忙表態,他心里也是敬重眼前這位小老太太的。
八十年代啊,就自個弄了五萬塊辦班,這得多大的勇氣和魄力,應該和楊導都是同一類人吧?
想到楊導,再瞧瞧眼前年齡和楊導相仿的谷老師,黃鐘不由得暗暗嘀咕:怎么找我的都是小老太太呢?
谷老師瞧著黃鐘,越瞧心里越歡喜:正好跟學員們年齡相仿,都是年輕人,肯定能打成一片。
她也是真心希望自己的學員之中,也能涌現出一批創作型的歌手,這個小黃老師,就是最好的人選。
搞了半輩子的音樂,谷老師當然知道,創作型的歌手,才更具有競爭力,藝術生命也會更加長久。
在蔣先生的有意撮合下,事情就這么確定下來,谷老師對黃鐘的要求并不高,有時間就去培訓班轉轉,反正視唱練耳那些專業上的事,都有其他教授負責。
她主要是希望黃鐘能在詞曲創作上,帶給學員一些啟發和幫助。
送走了滿意而去的谷老師,黃鐘望望先生,也沒有再說什么感謝的話,這些事兒記在心里就好。
大伙坐在桌子前包餃子,黃鐘負責搟皮,其他人包,還有一位做飯的阿姨,在廚房忙活。
黃丁丁也像模像樣地坐在那包餃子,小鼻頭蹭了點點雪白的面粉,看起來更是可愛。
等到中午,傳來敲門上,黃丁丁又噔噔噔跑去開門。
看著一位七十許的老者進門,黃丁丁眨眨眼睛:“您是錢爺爺吧?”
錢老懷里抱著獎狀,伸手摸摸黃丁丁的腦瓜:“沒錯,小家伙,你就是丁丁吧?”
黃丁丁點點下巴,臉上露出花朵般的笑容:“錢爺爺好!”
“錢老!”黃鐘也連忙起身打招呼。
錢老打量一下黃鐘:“是小黃吧,都這么大了,對嘛,女兒都能給我開門嘍。”
這是一個平易近人的老人,衣著也非常樸素,絲毫沒有在意自己是功勛人物。
進屋之后,老人從兜里掏出一沓現金,放在茶幾上,自己則樂呵呵地抱著獎狀:“老規矩,錢歸你,獎(蔣)歸我。”
這是相守了將近半個世紀的一對老人的默契,用伉儷情深都不足以來形容。
而且兩個人的結合,也頗具傳奇色彩。
當年,蔣家和錢家是世交,蔣家有五朵金花,錢家就這么一個獨生子,所以兩家商定,把蔣先生過繼給錢家當女兒,所以兩個人就變成了兄妹。
只是后來蔣家想女兒,又要了回去。
等到二十年后,錢老三十多歲的時候,已經是麻省理工終身教授,功成名就,卻一直單身。
而蔣先生則成為了一名音樂家,雙方在各自的領域,都取得了不俗的成就。
后來錢家就委托蔣先生幫著兄長物色女朋友,結果身為理工男的錢老,卻很耿直地表示,自己喜歡這個妹妹。
于是一段美好姻緣,就此結成。
望著兩位白發老人,黃鐘可謂是又敬又慕。
“爺爺真有錢,難怪姓錢呢。”黃丁丁好像又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兩位老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感覺家里多了個小家伙,歡笑聲都多了起來。
錢老洗了手,也坐下包餃子,兩位老人并肩坐在一起,歲月染白了他們的頭發,催老了他們的容顏,但是有些東西,卻永遠無法改變。
黃鐘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沖動,擦擦手,坐到鋼琴旁邊,深吸一口氣,輕輕彈唱起來:
因為路過你的路,因為苦過伱的苦,
所以快樂著你的快樂,追逐著你的追逐……
也許牽了手的手,今生不一定好走,
也許有了伴的路,今生還要更忙碌;
所以牽了手的手,來生還要一起走,
所以有了伴的路,沒有歲月可回頭。
輕柔的歌聲中,兩位老人情不自禁地手握著手,彼此相視一笑,他們已經牽手大半生,余生還會一路牽手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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