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木門完全推開,蘇槐才看清此刻小院里的全貌。

  蘇長歌的確在喝酒,并且還不是一個人在樹下獨酌。

  他對面坐著一位須發皆白,身著一席灰色云袍的老者,那老者身前擺著一尊足有七尺余高的火紅丹爐,爐壁上刻著無數妖鬼魔煞,內里則翻騰著天青色的靈火。

  “煉丹師?”

  蘇槐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走到蘇長歌身旁,眼睛直勾勾地往丹爐里瞧。

  蘇長歌看著他的眼神,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抬手撫過拇指上那枚褐色的扳指,手中便多出個白玉雕琢而成的酒杯。

  “小兔崽子,一起喝點?”

  眼瞅著蘇長歌就要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壺,蘇槐一個激靈,急忙擋住他,接過他手中的空酒杯。

  “咳,使不得,使不得……”

  “孫兒自己來就好,哪敢勞煩老爺子親自為我倒酒,要折壽的……”

  蘇長歌笑瞇瞇地看著蘇槐斟滿桌上的三個酒杯,抬手指了指那個正在煉丹的老人。

  “這老頭是我的老友,叫柳青木,他在修行一道的天賦不太行,但在丹道上卻頗有些建樹。”

  “怎么樣,你對煉丹可有興趣?”

  蘇槐微微一愣,隨后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沒有,孫兒不是那塊料……”

  “咦?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

  “老爺子,你要這么說,這天可就聊不下去了……”

  蘇長歌聞言開懷大笑。

  “哈哈,你以前不是天天嘮叨著自己是天選之子,命定之人么,怎么,被退了個婚,連心里的雄心壯志也磨沒了?”

  “咳,咱不聊這些,不聊這些……”

  蘇槐拿著酒杯輕輕抿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瞬間涌入口腔,讓他喉嚨有些發癢。

  于是他默默放下手里的酒杯。

  剛剛聞到那么濃郁的酒香,本以為老爺子拿來招待老友的會是什么瓊漿玉液,結果只是市面上幾錢銀子一壇的火竹釀。

  摳門的老頭……

  火竹釀這東西類似于原本世界的燒刀子,太烈,蘇槐酒量不行,他喝不來。

  至于用修為祛除醉意,那不僅僅是對酒的一種浪費,對一起同桌喝酒的人來說,也是一種極其不尊重的行為。

  蘇長歌發現了蘇槐的小動作,也不戳破,只是笑吟吟地望著他。

  “我本以為你是因退婚一事受了委屈,想來找我這糟老頭子訴訴苦。”

  “可如今一瞧,你這分明是一臉的輕松愜意,哪像是剛被人折辱過的樣子?”

  “怎么,是自己看開了?”

  蘇槐輕輕點頭:“嗯,看開了!天涯何處無芳草。”

  老爺子咂了咂嘴,端起桌上的酒杯:“看開了就好啊,當年你降生之時,我與那司徒老鬼一同在騰云山悟道碑前靜坐,結下了幾分情誼。”

  “你爹將家族近況傳訊于我時,那老鬼恰巧也在旁邊,得知我有了個孫兒,便硬要厚著臉皮將他那半歲的小孫女塞給我當孫媳婦兒。”

  “如今司徒老鬼死了,卻沒成想那女娃倒是個有主見的,看不上你,直接追到家里退婚來了。”

  “他麻拉個巴子的,也忒不厚道了!”

  “要不是老頭子這副身體不行了,怎么著也得到他司徒家活動活動去!”

  老人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酒氣上涌,連帶著那張枯槁的臉也紅潤了幾分。

  蘇槐雙手捧著酒壺給老爺子滿上,笑嘻嘻地回應道:

  “老爺子消消氣,大丈夫何患無妻,她看不上我,我還看不上她呢。”

  “過幾年孫兒拐個仙女回來,保準比那司徒芷若強上幾千幾萬倍!”

  “喲!”

  蘇長歌挑了挑眉毛。

  “聽你這語氣,心里有人了?”

  “嗯,確實是有個朝思暮想的女子。”

  “哪家的女子?”

  “衍月仙宗。”

  “喲,你還認識衍月仙宗的女娃呢?”

  “聽別人說的,說那里的仙子個個都是傾城之姿,我就想啊,那里邊最好看的那個肯定就是我未來的媳婦兒!”

  蘇槐又望向那尊燃著熊熊烈火的煉丹爐,仿佛能從那青色的火焰里看到一個把自己裹地嚴嚴實實的女孩。

  熱氣沖天的丹房里,也不怕中暑。

  正當蘇槐腦中出現想上前扒了那件厚衣裳的想法時,那女孩卻突然抬起頭看著他,略顯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個純真明媚的笑容。

  她張開手,露出掌心里一枚還散發著余溫的淺褐色小丹丸。

  “蘇槐,你瞧,我成功啦!”

  “快嘗嘗,我第一次煉出八品丹藥呢,以后你就不用冒險去秘境里跟那些老頭子搶資源啦,我煉丹養你呀!”

  靠!萬惡的富婆!

  蘇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在隱隱作痛。

  后來那枚淺褐色的八品回靈丹被蘇槐用靈晶制成了掛墜,一直作為他與富婆的定情信物,被貼身戴在身上。

  可惜,吊墜始終是身外之物,沒能隨著他的修為一起重生回來。

  相守數百年,他與富婆早已水乳交融,日常貼貼,誰也離不開彼此。

  直到最后發生了意外,他被兩肋插刀后重生回來,也不知道那小妮子得知自己的死訊后有沒有直接崩潰……

  “蘇槐?蘇槐!”

  蘇長歌的呼聲將蘇槐拉回了現實。

  他垂下雙眸,將眼底的那絲柔情潛藏下來,笑著望向蘇長歌。

  “老爺子,怎么了?”

  “格老子滴,我說你好端端的看著那破爐子發什么呆?魔怔了?”

  “沒……”

  蘇長歌瞥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問你呢,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回過神來的蘇槐再次捧起酒壺,將蘇長歌剛剛喝光的杯子倒滿。

  “孫兒想出去看看。”

  “其實這次來看望爺爺您,就是帶著道別的意思來的。”

  老爺子的手微微一頓:“道別?”

  “嗯,老這么呆在家里也不是個事。”

  “反正我爹那么煩我,我走了剛好遂了他的意,還他個清靜。”

  “再者,聽說衍月仙宗過段時間便要在大炎國皇都招收新弟子,孫兒想,也許可以試著去碰碰運氣。”

  蘇長歌嘆了口氣,說道:“你爹,蘇正衡確實是個心歪的孽畜!老頭子我遲早要再尋個由頭松松他的筋骨。”

  “唉……”

  “如今你已年滿十七,出去闖闖也好。”

  “只是切莫好高騖遠,你既無先天靈根,修行之路便是難上加難。”

  “一步一步來,衍月仙宗作為仙域六大仙宗之一,不是那么好進的。你自己心里得有些準備,若是不成,也莫要被壞了心境。”

  “孫兒定然將爺爺的告誡謹記在心。”

  蘇長歌擺了擺手。

  “行了,我要說什么你心里應該也都有數,回去吧,讓老頭子我自己安靜安靜。”

  “嘶……爺爺要趕孫兒走?”

  蘇長歌滿臉嫌棄:“你又喝不了酒,還待在這干嘛?”

  “咋!恁娘的兔崽子,莫不是還想讓我這糟老頭子給你出遠行的盤纏!?”

  “嘿嘿。”

  蘇長歌眼睛一瞪,這不要臉的居然承認了!還嘿嘿?嘿個屁嘿!

  “滾蛋!”

  “不給就不給嘛,罵什么人……”

  蘇槐縮了縮腦袋,踩著院子里的落葉,嘀嘀咕咕地朝門口跑去。

  只是,剛剛跨出大門,就聽到蘇長歌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他回過頭,發現一枚深藍色的指環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剛好落在了他懷里。

  “省著點花,別死在外頭,老頭子還等著你回來給我養老。”

  蘇槐握著那枚戒指。

  “放心吧,老爺子,等我回來,再讓我弟去偷我爹的酒給你喝!”

  “我讓他偷最好的那壇!”

  “趕緊滾!沒出息的東西!”

  “嘿嘿。”

  蘇槐咧著嘴,突然站直身子,在大門前噗通一聲跪下,對著老爺子磕了個頭,而后才起身將打開的木門重新關上。

  ……

  風吹過僻靜的小巷,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落在湖里,蕩出層層漣漪。

  許久之后,待蘇槐的氣息完全消失在小院周圍,煉丹爐旁的柳青木突然睜開雙眼,爐火緩緩熄滅,徒留爐中一把藥渣。

  蘇長歌伸頭看了一眼,樂了。

  “哎呦!失敗了啊?”

  “失敗了你還閉著眼睛擱那坐那么久,裝什么大尾巴狼?”

  柳青木嘴角一抽,要不是打不過眼前這老頭,他多少得照著他腦門上來幾下。

  他深吸一口氣,扭頭望向院門。

  那里早已不見少年蹤跡,柳青木雖然一直閉著眼睛,卻知曉剛剛發生的一切。

  他緩緩開口:“那小子身上有古怪。”

  蘇長歌將一杯酒移到柳青木身前,語氣異常平靜:“我知道啊,仙尊初階,在整個下仙域已經沒有多少人是他對手了。”

  柳青木突然站起身:“可你說他才十七歲!并且我方才悄悄探查過,他現在空有一身修為,身體資質卻是稀爛。”

  “萬一是什么魔尊奪舍……”

  蘇長歌搖搖頭:“他是我孫子。”

  “那萬一是邪修轉世呢?”

  蘇長歌放下手里的酒杯,抬起頭看著柳青木,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再說一遍……”

  “他是我孫子。”

  “……”

  “坐下,喝酒。”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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