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王平安再一次和安格麗串聯在一起，接入了十八米高的人型戰斗艇。
這一次的情況比之前都要好，除了“耳邊”的聒噪之外，只有輕微的眩暈。
而且這股聒噪也在漸漸的變化。
王平安想起自己有一回在航程中無聊，體驗過一個用海中的背景聲波為基礎構筑出來的助眠產品。
對，他感覺自己現在就在海洋的深處。
附近傳來規律的回波，可能是正在附近游弋的巨鯨。但王平安的理智告訴他，那是就在母艦旁邊同向航行的巡洋艦。
——等一下，我這是完全適應了雷達傳回來的信息？
王平安睜開眼睛，看向旁邊——準確的說是通過人形機體的光學設備看向旁邊，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果然捕捉到了巡洋艦上發出的燈光。
視覺和雷達情報對應上的瞬間，王平安有種一切都融會貫通了的通透感，仿佛困擾了自己許久的問題一瞬間迎刃而解，阻塞了許久的頭腦茅塞頓開。
這種通透唯一的問題就是，他不知道自己通透了個啥。
可能這就像武俠小說里，打通了任督二脈？
似乎在雷達情報和視覺情報對上的瞬間，王平安的大腦正式接受了自己還有雷達這個感受器官——然而是以聲音的形式來接受。
畢竟宇宙中不傳聲嘛。
王平安試著把精神轉向“耳邊”其他的聲音。
作為太空軍頂尖宇航員，他自然完整的學過雷達相關的理論知識，這些知識讓他很快就區分出了“耳邊”的亂七八糟的回波的性質。
因為此時懷特貝斯號正在垂直于小行星帶黃道平面的航線上直線向前，周圍五萬公里內一片空曠，幾乎沒有可以產生回波的裝置，所以王平安的“耳畔”其實還挺清凈的。
至于那種仿佛絮絮叨叨的低語一般的聲音，王平安大膽的推測，這是宇宙背景輻射。
真有意思，自己的大腦把宇宙背景輻射給當成了不明所以的絮絮叨叨的低語，仿佛有好幾個穿著灰袍的人正在念誦不可名狀的詩篇。
——媽的，到底是我平時在航程中無聊看了太多的洛夫克拉夫特式恐怖故事，還是宇宙背景輻射真的是外神信徒的低語？
王平安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他目前認為這是自己的大腦受到太多洛夫克拉夫特式故事的影響，就好像自己受到了張力學說的影響，偶爾會聽到小方的聲音一樣。
但是，他也會主動向研究宇宙背景輻射的大拿求證，如果真的發現宇宙背景輻射是在吟誦什么詩篇，他就會去搞清楚這些詩篇的含義，搞清楚詩篇中頌唱的是誰。這正是唯物主義者的模范做派。
當然，沒準離開這個狀態，立刻就可以去求證：安格麗接受的教育和王平安截然不同，而且在加入太空軍之前都在拼命學習，并沒有時間看那么多雜七雜八的書，而加入太空軍后她基本和王平安在一起，王平安知道她肯定沒看過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
那么她聽到的宇宙背景輻射肯定有截然不同的呈現方式。
王平安默默的把詢問安格麗這件事記在心里，再把注意力轉向其他：對了，我該干什么來著？
他回想了一下——不對，是讓戰斗艇的主電腦查看了一下通訊記錄。
——我已經自然而然的把查看通訊記錄變成了“回想”，說明我的大腦越來越把這個機體當成了自己？
通訊記錄里，是圖勝利的指示：“如果你們順利控制了機體，就對著母艦的艙外光學設備揮一揮手。”
王平安輕輕揮了揮手。
新的指令馬上來了：“試著轉身，注意力道和速度，盡量不要弄壞機體。”
王平安點了點頭——是的他完全沒有意識到機體主要安裝光學設備的“頭部”輕輕點了點。
然后他緩緩的轉圈，讓機體背后的軟性線纜在身上纏繞了整整一圈。
沒有疼痛的感覺，這一次應該沒有拉傷自己。
于是王平安自作主張又原樣反轉了一圈，讓原本纏繞在身上的地線纜又舒展開。
這時候，圖勝利的新信息傳來：“王平安，你有沒有意識到，你不是一個巨大機器人？”
王平安看到信息第一反應是圖勝利在開玩笑，緊接著他才猛的意識到，自己剛剛好像已經理所當然的把人型戰斗艇視作了自己的正常姿態！
發現的瞬間，毛骨悚然的感覺從心底涌起，直接導致同步率下降，下一刻他又回到了實驗室，并且猛的坐起——試圖坐起，固定的帶子勒得他肩膀生痛！
圖勝利沖上來抓住王平安的肩膀：“你還好嗎？”
幾個女研究生則圍住了同樣驚醒的安格麗。
王平安：“我……我剛剛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外面那個鐵疙瘩。”
圖勝利：“我知道，我們觀察到了試驗機作出了很多小動作，仿佛它是個真正的人類。比如你回答我的時候，機體有點頭的動作，另外轉身的時候機體會下意識的托胸。”
王平安：“這是安格麗的習慣動作，一定是。”
安格麗：“我……我應該沒有托胸的習慣啊？”
旁邊的女研究生：“您有，而且還會這樣交叉手臂，把胸凸顯出來。”
安格麗：“這……可能是太重了，所以漸漸的養成了習慣。”
圖勝利松開王平安的肩膀，興奮的在實驗室里踱步：“我們已經遠遠的超過了瑪伽公司的進度，瑪伽公司根本沒有記錄說這個腦機接口會讓人混淆機器和自己，沒有！
“不過，這個缺陷也注定了倫理委員會不可能讓這個機體投入實戰，哪怕它有革命性的提升……”
圖勝利長篇大論的當兒，王平安問旁邊床的安格麗：“你剛剛……在那個狀態下，宇宙的背景輻射在你看來——你聽來是什么樣子的？”
圖勝利停下來，疑惑的看著王平安：“背景輻射？”
王平安點頭：“對，畢竟接入了雷達嘛，而且我們現在處在的這個環境，方圓十幾萬公里寸草不生，理論上也沒有太多的雜波，那剛剛我們聽到的像是噪聲的東西，只能是宇宙背景輻射了。
“我聽成了外神信徒在絮絮叨叨的念禱告詞。”
圖勝利眉頭擰成了麻花：“外神？你是個無神論者吧？別搞，我們現在需要你的通力合作，別讓心理學部門以你思想有問題禁止你參加實驗啊！”
王平安：“我當然是無神論者，我猜是我在航程中看了一些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然后就變成這樣了。安格麗沒有看過洛夫克拉夫特，她那邊的表現應該不一樣。”
安格麗：“我這邊是小提琴獨奏。我想可能是因為小時候我為了能考進太空軍不得不放棄了莪心愛的小提琴。”
王平安松了口氣：“你聽到的是小提琴啊，可以可以。如果你聽到的也是在念誦迷之詩篇，那我們……算了，反正不是，不提也罷。”
圖勝利：“所以你們甚至能分辨出宇宙背景輻射——而且還是在雷達系統已經濾了一遍的情況下？”
王平安：“可能吧。但是我不是腦科學的專家，我說了不算。”
腦機接口領域的權威專家、腦科學高材生圖勝利摸著下巴，不無遺憾的回答：“你們要是能繼續下去，會給腦機接口領域帶來多么巨大的進步啊。
“可惜繼續連接下去副作用太大了，我百分之一百確定你們連接下去會導致你們的心理出現嚴重的問題。”
王平安：“其實……我在想，問題是不是出在他們把戰斗艇造成了人型上？他們把戰斗艇造成人型，美其名曰減輕操縱者的負擔，但是……心理學上有個恐怖谷效應你知道吧？”
圖勝利點頭。
王平安說出自己的猜測：“會不會正是因為這個該死的戰斗艇太像人，反而造成了巨大的負擔？也許直接連上普通的戰斗艇就沒那么大反應？”
圖勝利皺眉：“你不想要三倍的轉身速度了？”
王平安：“你說不想吧……其實還是想，能快一點終究是快了一點，搞不好戰斗中快的這一點就能保命。但是您看，這個人型機體多了那么多破事，如果它真的是搞瘋瑪伽公司那500對測試者的罪魁禍首，那不要那點性能提升也沒問題。
“而且就我剛剛接觸到的情況看，我打包票，這套腦機接口系統用在普通戰斗艇上，也能大大的提高戰斗艇的性能。”
圖勝利思考了幾秒，點頭道：“有道理。反正這套腦機接口的原理我們已經掌握，工程圖紙也早就掃描出來了，現場打印一套也沒太大問題。”
安格麗：“所以我們接下來要試著使用這套技術操作我們的‘老伙計’？”
圖勝利搖頭：“不，你們首先要去心理學部門接受診斷和治療。你們剛剛可是把自己當成了身高十八米的鋼鐵巨獸，誰知道這會引起什么連鎖反應。艦上的心理學部門……”
圖勝利拿起自己的平板劃拉了一下，搖頭道：“行吧，先讓你們的指導員處理一下，等我們回到安全的地方，再送你們去進行詳細的檢查。”
王平安突然有個想法，便問：“那我是不是能趁機和心理學中心那臺有自主意識的超級量子計算機聊一聊？”
“你盡管去聊。但那是我們返回基地——甚至直接帶著戰利品返回地球之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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