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武夫 > 第八百五十九章 兩人之道
  新老兩位癡心觀觀主的對峙其實持續了很久,漠北上空的雷云翻騰,一條條粗壯的雷蛇在云里翻騰,好似在此地構建出了一座雷池。

  只是雷云在天上,卻始終不曾落到人間。

  此刻在天地之間飄蕩著的,就只有滿目的風雪。

  云間月臉色有些蒼白,無恙真人倒是顯得很隨意。

  這兩人到現在都還沒有開始交手,但是云間月維持起這方雷池,其實已經許久了,還要隨時面對無恙真人的氣勢壓迫,其實已經有些力有不逮了。

  無恙真人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道人,眼里的情緒一直很復雜,對云間月,無恙真人一直視作衣缽傳人,所以哪怕此刻云間月要攔著他,無恙真人也不愿意出手。

  所以這也就導致了此刻的局面僵持,無恙真人想要越過云間月,就勢必要和云間月一戰。

  “最開始的時候,我想過有一天我離開這個世間后,你成為新的觀主,然后推翻我和前輩們留下來的規矩和東西,其實有些心疼,但想了想,既然那個時候我們都已經不在了,你又是我最喜歡的后輩,推了也就推了,可現在我還在,你就想這么做,我到底還是無法做到冷眼旁觀。”

  有些事情,自己做了一輩子,或許自己都已經無法確信是不是對的,但始終是做了一輩子的事情,又哪能眼睜睜看著別人將自己一輩子的努力給否定呢?

  無恙真人此刻情緒是復雜的,甚至在修道這么多年后,他也是第一次這么復雜。

  云間月說道:“既然師叔都已經不堅定地認為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確的,那為什么要一直堅持去做呢?”

  無恙真人說道:“世上的事情不是對錯那么簡單的,有些事情明知道是不太對,但對很多事情有用,就無法輕易去改變,你想要撥亂反正,想過后果嗎?想過有多少人會因為你的一個想法而受到影響嗎?想過觀里這么多年積蓄起來的名聲怎么辦嗎?”

  云間月皺了皺眉,搖頭道:“師叔這話說得有半分道理嗎?”

  人心的蘇醒是一個過程,但這么一個過程,其實一旦有了之后,就幾乎是不可逆轉的,云間月當初只是懵懵懂懂,但在萬天宮,他看到了自己的大道在何處,要如何去走,在那天之后,他便已經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并且打算將此作為自己一生的追求。

  無恙真人緘默不語。

  “修道之人,應近自然,觀中這么多年所做,有半點道家風范?那琉璃觀是掌律培植,琉璃觀主為自身修行,不惜害無數生靈,這一點,掌律清楚,難道師叔不清楚?可師叔清楚,卻也無動于衷,這便是師叔的道?”

  云間月有些激動,胸口起伏不定,好像是有這么一股子氣在他的胸膛里流動。

  不得而出。

  無恙真人平靜道:“世俗百姓,與野狗何異?”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無恙真人顯得很平靜,就像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隨意提及,隨意放下,說與沒說,似乎都不重要。

  從他的身份地位出發,并不算錯。

  在修士們的眼里,此等看法,也實在尋常。

  但云間月的一顆道心,此刻卻是失望不已。

  幾乎分崩離析。

  這是自己最為敬重的長輩,在過去那些年里,他甚至將眼前的無恙真人視作自己的父親。

  但他今天所說,徹底打碎了云間月最后的一點幻想。

  的確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云間月眼眸里情緒變化,最后歸于一片平靜。

  那種平靜不是如同一潭死水的了無生機,而是全無波瀾的寧靜。

  無恙真人不由得又生出了些欣賞的意味,尋常的修士要是如此經歷,一顆道心破碎幾乎是必然之局,絕沒有可能像是眼前的這個年輕道人這樣,在破碎邊緣,硬生生將自己那顆要千瘡百孔的道心重新拼湊起來,而且在拼湊起來之后,反倒是更加堅韌。

  在無形之間,眼前的年輕道人,道法修行,往前走了一大步。

  大道三千,雖說兩人的大道不同,但此刻無恙真人也不得不承認,眼前的云間月真是天生便適合修道的。

  “阿月,你很不錯。”

  無恙真人不吝夸贊,但同時話鋒一轉,說道:“但我卻不能一直這么看著。”

  云間月說道:“我也不能讓師叔過去。”

  過不過去,這是兩人的心境之爭,云間月若是讓步,就是他對自己的心境讓步,換句話說,那就是對自己大道的讓步。

  大道所謂的爭渡,他可以不去關心,但是心中的信念不可被打破。

  無恙真人看著云間月,說道:“阿月,你知不知道,我若是一定要過去,你是怎么都攔不下我的。”

  云間月說道:“知道師叔有了些精進,只是非要如此的,還是想向師叔討教幾招。”

  無恙真人想了想,最后喟然一嘆,“即便今日勝過你,你也不會讓我過去,你到了如今這個境界,真想把命丟在這兒,我也攔不住,只是我看著你長大,又怎么舍得看著你死在這里。”

  聽著這話,云間月再次沉默了。

  無恙真人嘆了口氣,不再多說什么,而是轉過了身去,說道:“我會回觀中一趟,到時候你最好便在觀里。”

  說完這句話,無恙真人便走了,沒有一點逗留的想法,他的腳步很快,很快便消失在了風雪里。

  云間月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自己這位師叔。

  想過再次相見,但沒有想過再次相見之后,會是這樣的局面。

  可真的沒有想過嗎?

  在無恙真人離開之前,云間月就沒有想過自己和對方有朝一日會站在河岸的兩邊,保持著對立嗎?

  其實有的。

  只是那個時候的云間月不想去面對,而此刻,風雨都已經來了,不得不面對罷了。

  許多事情,就是那么簡單。

  也是那么復雜。

  不過歸結起來,還是很簡單的,就一句話,堅持對的就好了。

  ……

  ……

  一男一女,走過了一片冰天雪地,聊了很多知心話,最后終于是折返身形,要沿著來路回去。

  女子看著身側男子的那頂鹿角小帽,實在是忍不住,時不時便有些想笑。

  至于男子這邊,倒是一點不嫌棄那頂小帽滑稽,而是搖晃著腦袋,就這么牽著女子走在雪地里。

  謝南渡說道:“這一戰之后,北境這邊估計又有個一年半載不會有什么戰事了,你該回神都盯著了。”

  陳朝作為大梁的鎮守使,其實不該隨意離開神都的,只是現在誰都管不了他,朝中許多人,也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陳朝揉了揉鼻子,點頭道:“我知道,我心里有數。”

  謝南渡挑眉道:“你當真心里有數嗎?”

  陳朝不說話了,有時候他可不太愛跟眼前的女子搭話,這一言一語的,就沒個婉轉點的說法嗎?非要把這些事情點破嗎?

  “嫌棄我不好好說話?那你去找個能好好說話的姑娘,聽說現在神都家家戶戶,那些個待字閨中的小姑娘,每天都拿著你的畫像一遍又一遍看,現在你陳大鎮守使,難道還缺姑娘不成?我可還記得,當初在神都,誰的馬車一過街,一堆堆的情書也好,還是什么手帕也好,全往你車廂里砸。怎么,怕是早就在里面尋覓過一兩樣東西藏著了吧?我說怎么這幾次見你你渾身上下都是脂粉氣呢。”

  女子的嘴向來是最不好招惹的,不管是像是謝南渡這樣平日里不愛說這些話的,還是那些平日里就要用嘴來謀生計的。

  陳朝聽得頭大,聽完之后,這位年輕武夫還煞有其事地低頭去聞聞自己的衣衫,然后嘟囔道:“哪里有什么脂粉味道?”

  不過他可不知道,就是自己這么一個動作,便讓身側的女子掙脫了他的手,開始快步朝著前面走去。

  陳朝在她身后,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就許你小嘴一張,叭叭不停?就不許我反將你一軍。

  其實陳朝是不害怕謝南渡生氣的,反倒是每次看眼前的這女子生氣,才會更覺得她當真不是天上的仙女,而是活生生活在自己身邊的人。

  這里面的彎彎繞,誰說得清楚,誰說不清楚?

  臨近營地,謝南渡忽然止住腳步,轉身看向陳朝,只是不等謝南渡開口,陳朝便往前走了一步,扯了扯嘴角,笑道:“別說那些我不愛聽的話,也別逼我答應你什么,你知道的,即便我這會兒答應了你,以后也不見得算數。”

  謝南渡皺眉道:“到時候你必須答應……”

  話尚未說完,某人已經低頭,風雪之中,到處都是寒氣,但謝南渡卻在這會兒感受到了一股溫熱的鼻息就這么吹到了自己的小臉上。

  她微微蹙眉,但也只是片刻,那眉頭就很快舒展。

  某些人低著頭,正準備更進一步,遠處忽然響起了一陣不合時宜的咳嗽聲。

  年輕武夫抬起頭,滿臉殺氣,結果在遠處看到了一個身穿暗紅色道袍的年輕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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