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

  臨近中午時候,司馬信行走在西城破敗街道,到了一座石橋上停下腳步,把手中兩尺余長的樹枝放在一旁,似在等待著什么。

  這石橋一邊是連綿成片的老舊院落,擁擠在一起,把土地極盡利用,使得房屋之間的街巷只能是逼仄狹窄的模樣,望之如同平鋪的蟻穴。

  石橋另一邊,則是各種各樣的工坊,里面有許多蟻穴中的螞蟻,日夜不斷的辛勤勞作;

  在洛陽西城,幾乎每一天,都會有螞蟻受不住生活的重量,被壓在了爛泥里;

  螞蟻自身,也會成為爛泥的一份子。

  司馬信看著工坊地,輕聲道:“小時候我就不想到這里工作,雖然工錢更多,但總覺得時間都被擠壓,那樣就沒法去闖蕩江湖;

  “也沒多余力氣練劍。”

  他灑然笑了聲,“若非如此,我也遇不到妹妹。”

  看了一陣,司馬信將視線轉向工坊地中某處寬闊院落,那是他第一次殺人的地方;

  那也是他與洛青風兄妹二人江湖夢碎的地方。

  ——當年從死人堆里活下來后,司馬信走出庭院才發現,原來自己仍在洛陽城;

  且,離家不遠。

  難怪當時會聞到有些刺鼻的味道,那是染坊司的原料味道。

  只是一進一出,世界便換了模樣。

  如今那庭院已經成了一座沒日沒夜運作不停的工坊——四神教并沒有固定的宗門坐落地。

  司馬信注視了片刻收回目光,嘴角的笑意又增多了些。

  他拿出一張白紙打開觀摩,只見其上畫有人像,正是許游以畫臉譜所幻之貌;

  紙張上的人像惟妙惟肖,把面容細節都勾勒了出來。

  ——修士記憶力通常都不差,此畫是四神教幾人回憶許游當時面容,共同勾畫而出;

  一夜之間,洛陽修行界已有許多修士得到這張畫像,并且畫像下還有懸賞消息:

  ‘凡能提供畫中之人線索者,一經核實,可得有報酬,黃金三千兩;

  ‘此人受傷極重,九成可能滯留洛陽,望諸位中有人能完成懸賞!

  ‘懸賞發布地,雅雪茶館。’

  這則懸賞任務,刺激到了那些得到消息的修士;

  畢竟,修行者也需要錢財。

  三千兩黃金,實打實的一筆巨額財富了;

  少有人不會心動。

  所以今天的洛陽城,平靜的表面下有洶涌的暗潮,許多修士放下手中事,游走大街小巷,尋找畫中之人;

  就如同整個洛陽城變作了一張網,一張由修行者組成的大網;

  此網欲捕之魚,是許游。

  而隨著時間流逝,會有更多修士變成一根線,讓網更為密集。

  至于消息能夠傳播的這么快,自然是雅雪茶館的關系網發揮作用了,昨夜收到委托,今天就幾乎滿城修行者皆知。

  ——身為擁有百年信譽的修行者勢力,雅雪茶館的辦事效率一向很快;

  當然,辦事的前提,是委托方要支付不低的費用。

  ——委托方,為四神教;

  如此而為,并非是因陳三秋暴怒難平之下,挖地三尺也要找到許游;

  他昨夜通過與那神秘之人聯系,其實已經散去了怒火;

  孫八九死便死了,既對自身謀劃沒有影響,那陳三秋又何需在意?

  如此大張旗鼓發布懸賞的真正原因,是陳三秋考慮要給可能到來洛陽的孫家人一個表態;

  至于懸賞結果,陳三秋無所謂。

  可是洛陽修行者們在意!

  “哈哈!王敬玉,不愧是我家的王大公子!”

  看著那與芒軒城以往最囂張的公子哥九分相似的畫像,司馬信笑的極為開心;

  站在橋上笑了好一會,將畫像收好,繼續等待著。

  今天,心情頗為愉悅的司馬信要見兩個人,分別做兩件事。

  這么站了小半天功夫,他遠遠見到了工坊地中間的街道里出現一道身影。

  望著那身影锃亮的腦袋,司馬信想了想,拿出黑布把臉蒙上,眼睛直直盯著走近的身影。

  少頃,‘知名地痞’光虎手拿黃紙,走上了石橋,皺眉看著司馬信,喝道:

  “奶奶的!光天化日你蒙著黑布,還盯著老子看?幾個意思啊?!”

  司馬信冷笑道:“看劍!”

  說著,他拿起頗為筆直的樹枝,向著光虎一下刺去。

  光虎:“???”

  這光頭先生低頭看著抵在胸口的樹枝,抬頭望向司馬信,悶悶道:“你他娘的...腦子有病?”

  司馬信并不理會,像孩子一樣兀自道:“你這惡霸,我劍法終于大成,不會怕你的!再吃我一劍!”

  他心道:“青風,哥哥替你出一劍。”

  樹枝收回又刺出,“哆”的一聲刺在腹部。

  ——這兩劍既出,第一件想做的事便也做完了。

  此時,光虎額角跳了幾下,剛要先罵上幾句,就聽司馬信收起樹枝問道:

  “你拿黃紙做什么?”

  約莫是最近修身養性起了作用,光虎雖仍舊一臉能嚇哭孩子的兇相,卻并沒有如往常一樣容易發飆。

  真·改了習性。

  石橋上,光虎翻了個白眼,說道:“廢話,拿黃紙肯定是要去燒啊!”

  “燒?給誰燒的?”

  “陳二,說了你也不認識!”

  兩人一問一答,司馬信定在了那里,那模樣把光虎看的有些心慌,以為他腦子燒的更厲害了。

  “陳二...死了么?”過了片刻,司馬信輕聲問道。

  光頭退后兩步,疑惑看了幾眼司馬信,道:

  “你認識他?是死了,他老娘年前也死了;

  “他老娘病死,陳二被人殺了。”

  司馬信瞳孔收縮,“誰殺的?!”

  光虎回想起那天的記憶,心有余悸道:

  “我不知道那人名字...那家伙腦子有問題,比你壞的更嚴重!

  “一個男的穿粉衣服,還是緊身的!頭上別了朵紅花,臉上全是脂粉...

  “奶奶的...想到老子就慌的很!這輩子都不想再遇到了!”

  他心里又補充道:“還有那個狗日的王公子,我也不想遇到!”

  司馬信拿著樹枝不再言語,轉身離開,有些落魄的走下石橋。

  光虎懵懵然看著他的背影,大聲問道:

  “他娘的,你到底是誰啊?!”

  司馬信走了兩步扯掉黑布,不知想起了什么事,突然就流下一滴淚;

  他說:

  “我是一個大俠。”

  光虎呸道:“你奶奶的大俠!腦子真的有病!”

  旋即他亦離開石橋,來到了一處破落庭院外,抬頭看了幾眼院內種植的青竹,忽然嘆氣道:

  “唉,都是命啊。”

  這一刻,他沒來由想起了許多年前,那對驅狗趕鵝的兄妹,記得那對兄妹每次遠遠見到自己,就會立馬躲起來。

  ‘這么多年都沒見到了,說不定...’

  光虎有些失落,蹲下身點火燒黃紙,看著騰起的火焰,默默道:

  “你們啊,可要好好活著呀。”

  這位兇惡的光頭先生,心中亦有柔軟的地方。

  ......

  司馬信來到了一處西城少見的氣派庭院不遠處,從儲物袋里取出一壇‘東海潮’,站在角落看著庭院大門;

  神色有些期待。

  片刻光景,那大門被從內打開,劉老爺走了出來,總是一臉和善模樣。

  司馬信抓著酒壇手微微顫抖,踏出兩步,想要去見一見這位酒劍山莊掌門人,想請他喝一杯酒...

  喝他家賣的東海潮。

  遠遠看著掌門人已經有些斑白的頭發,司馬信膽怯的收回腳步,在角落里輕聲道:

  “劉叔叔...好久不見啊...”

  司馬信轉身離開了這里,他發現自己不敢面對掌門人。

  這時,劉老爺看著那漸漸遠去的挺拔背影,疑惑道:

  “怎么感覺...有點熟悉呢?”

  劉老爺搖搖頭,忽然注意到一扇門扉的邊角處有道碰撞過的痕跡。

  他怔了怔,想起來這是許多年前,那個冒冒失失的小司馬不小心弄破的。

  劉老爺輕聲說:

  “小司馬,小青風...你們兩個孩子,如今在哪?”

  司馬信慢慢走在街道中,今天本愉悅的心情似都化成了莫名苦澀。

  他心道:“我不是大俠。”

  ......

  穿著絲綢藍衣的王琉璃坐在藥鋪內,左手拿著那張懸賞令,右手拿著一只小木盒,四周似有奇異香氣繚繞,微笑道:

  “他還沒醒?那這個得麻煩你喂他了,記得不要被那主人家發現,免得你把人家嚇著了。”

  說著,藥師遞出木盒,柜臺上一個三寸草木兵滿臉嚴肅道:

  “得令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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