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甜咧!”
沙林島南鎮街巷,一條小青蛇趴在黑衣少年的肩上,尾巴尖纏著糖葫蘆簽,極為靈活地送到嘴邊,兩根森森毒牙露出,吞下一顆糖葫蘆。
它旁若無人贊不絕口,實際上它并不能感受太多甜味,包括剛剛在酒館里吃的紅燒肉等等,這些美食的味道,它都只能感受到十之一二;
它是個未曾化形的小蛇妖,還沒有完善的味覺,只不過,這并不妨礙它每吃一顆糖葫蘆便有幸福感油然而生,因為比起以前常常餓得頭暈眼花的日子,現在的生活可以說是翻天覆地了。
‘以前過得很慘很慘誒,不威風不氣派,還差點被其他妖怪吃掉...跟著老大后面本以為能威風,可天天風餐露宿,還是慘兮兮嘞...但其實也挺好的...’
小青蛇甩甩腦袋,把稍微有那么一丁點難受的念頭丟到九霄云外,它吃的歡快,每吃一顆都要休息一下,腦袋高高昂起,吐出信子對著四周抖擻片刻,很威風了。
真·張牙舞爪。
——雖然它沒有爪。
一只小妖怪如此招搖,不免惹來路人側目,路人看著一人一蛇,卻沒有什么不滿情緒,反而大抵神色戒備悄悄退后,更有甚者,僅僅看了這個組合一眼,便心肝兒發顫慌忙躲遠。
只因為那個少年,名為許游。
對此地之人而言,他是一個無法無天的滄海客,是窮兇極惡之徒,便連李鳴那等背景極大的海賊都是說殺就殺,何等的狂妄與瘋狂?
即使現在許游為了掩人耳目戴上了斗笠,可昨夜發生之事此地的人們記憶猶新,對他印象自然深刻之極,小小一個斗笠,撐不起偽裝。
‘許游太兇殘,若被他盯上,就是死無全尸的下場,千萬不可招惹!’
人們的心思幾無二致,卻在懼怕之外,還有些好奇,因此時許游身邊居然還有一個白衣少年與他并肩而行;
白衣少年頭戴蓑帽身后背劍,腳步虛浮走的漫不經心,仿佛醉酒。
‘這少年是誰?竟敢跟許游走在一起...莫不是太司之人?’
人們各有猜測,但沒有一個想上前去詢問答案的,不過也不是全都躲避,偶爾有跟許游、趙客相熟的太司之人上來打個招呼,享受一把被人矚目的快感。
除了這些外,還有一些人則目光與他人不同,充滿了審視觀察,然后悄悄退入隱蔽處,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此刻,許游再將斗笠壓了壓,感受到周圍異樣氛圍,心里頗感無奈的同時,也有些欣慰——照路人的表現來看,自己在臨海城定下的人設,算是立住了。
‘剛剛有幾個人舉動古怪,似乎在監視我...應該就是血紅組織或者破潮組織的耳目了。
‘在一個野蠻的環境中,想要不被人惦記算計,想要不被牽扯入無意義的事端,想要平安無事,單靠懂禮貌守律法,不夠。
‘還需要比其他人更野蠻,這樣才能清凈安全。’
想到這里,許游驀然失笑搖頭,心道:“我雖擁有了這樣的安全,代價卻是將來可能會面對更大的危險,之后等逛過濁水坊市,便早些回太司船,以免節外生枝。”
繼續走在路上,許游穿行過變為廢墟的一條街道,片刻后來到了一個街角,在這里拐個彎濁水坊市映入眼簾。
一左一右兩只擁有第三境氣息波動的鬼修見到許游,不再如昨天那般不以為意,幽犬手拿紙筆,客客氣氣笑道:
“滄海客許游,來這里是要再進坊市?”
鬼觸揮舞著刀槍劍戟,身體快速生長出兩條觸手,交互著做了個抱拳動作,表露出尊敬之意。
他們是濁水的成員,魂魄未入地府以鬼體修行——能夠被濁水首領安排在此看守震懾,便可見他們實力強悍,這同樣也意味著,這兩個鬼修眼界不低,尋常修士根本難以入他們的眼。
而此刻,他們卻對許游如此客氣且尊敬,其中原由自然是因見識過了昨夜那聲勢浩大的斗法,強者無論到哪里都會被人尊敬,在二鬼眼中,這個面容仍然有些稚嫩的少年,便是真正的強者,不僅修為強,心志亦強。
畢竟面對擁有深厚背景的李鳴時竟說殺就殺,這等不計后果的膽魄可不是誰都能有;
所以,許游獲得了他們的尊敬。
“是,這是入場費用。”許游含笑道了句,對很有禮貌的二鬼回以抱拳,雙眼則悄悄打量他們。
此刻陽光明媚,但見二鬼的魂體被陽光直射,隱隱有光線穿透而過,顯得頗為奇異,而地面之上,不出意料的沒有他們的影子。
‘書上說鬼物懼怕陽光,只在夜里出來飄蕩,可眼前所見,他們對陽光毫無不適...
‘爺爺說的對,書上的道理不差,書上記載的傳聞也不差...但是未必全是對的、正確的,總會有疏漏處,因此光看書光讀死書還不夠,還需要出去走走,眼見為實。’
許游心有所觸,這時一根半透明的黑色觸手從鬼觸胸口鉆出,卷著他手上碎銀放入嘴里吞下。
頂著一顆半透明狗頭的幽犬陰慘笑道:“許游,規矩你該都明白了,請進。”
許游含笑點頭,邁步走入了坊市,趙客一臉新奇的同步行走。
剛一走入,即便現在白日當空,許游也明顯感受到了一股陰冷,與坊市外的氣溫完全不同,仿佛陽光射到此地都不剩多少溫度。
‘這個坊市稱的上鬼坊二字,若長時間生活在此受這種特殊的陰冷之氣影響,怕正常人都會變得有些不正常。’許游暗暗腹誹,旋即抬頭好好觀察了一會,但卻看不到半點所謂的封禁陣法的影子。
‘陣法之道復雜深奧,我一竅不通,感受不到此地之陣也屬于正常,若是符箓的話...說不定我還能看出點門道。’
許游收回視線,趙客左右張望著,看到店鋪內一個個鬼物之后,贊道:“好特別的地方!”
他忍不住跑到街邊,在一個個店鋪前打量轉悠。
......
百寶樓一層,化作本體的尋寶蟾蜍人立一側,大嘴巴向上扯著,對來往的客人擺弄著很有風度的笑。
蟾蜍精表面在笑,內心更是在笑,只因昨夜首領出門回來后對著他好一頓夸贊,夸他恪守規矩是君子典范。
——那時幾場斗法過程中,濁水坊市內除了一些躲避仇家的人沒有走動外,其余所有人或鬼幾乎都跑過去遠遠觀看,只有尋寶蟾不為所動;
哪怕轟鳴聲遠遠傳來,驚呼聲連綿成片,他仍然一絲不茍地做著工作。
然而他并非不想去觀戰,只是首領總夸他君子,既然身為一個君子妖怪,那工作時必定不可三心二意,一定要勤勤懇懇,哪怕外面天塌了,他也要守好百寶樓的大門!
這,就是他尋寶蟾的君子氣度。
“首領每次跟我聊天,都是一臉敬佩,唉,其實我也沒那么出眾,只是懂禮貌,守規矩,稍微有點君子之風罷了,首領厚愛,當真有些慚愧呀。”
蟾蜍精無聲自語,想起昨夜首領的贊嘆與欣賞,不自禁露出一副愧不敢當的模樣。
不過此刻,他又想起自己好像已經有一個月沒有休息過了,難免有些疲憊感涌上腦海,他心中凜然,無聲道:
“兩個月休息一天,其他都是工作時間,一天十二個時辰,我需要工作十一個半的時辰,酬勞還那么低...呵呵,若是別人換做我的位置,定會覺得這是首領的壓榨,是首領的欺迫...
“可我不會這么覺得,這明明就是首領對我的重視以及尊敬!
“他重視我,所以才有那么長的工作時間,因為別人,他不放心嘛!他尊敬我,所以才只給我那么低的酬勞,因為給多了,便是小瞧了我這個君子!
“首領如此厚愛...我一定要好好努力把工作做好,不讓首領失望!”
尋寶蟾一陣自我感動,深吸口氣振奮精神,就像喝了一桶雞血,于是頭暈眼花的狀態好了不少。
少頃過去,門口有兩人走了進來,尋寶蟾忙露出文雅笑容迎接過去,當看清來人后他心神中出現難言的喜悅與欣賞,白煙忽而在身周蕩起。
等白煙散去,尋寶蟾化成了人形,他作揖對來人一拜,和煦笑道:
“許先生,未曾想這么快就再見了。”
來人正是許游、趙客。
‘東海像尋寶蟾這么有禮貌的,真是少見。’許游看見此妖亦心中欣喜,認真作揖回禮,簡單道明來意,言說身上有一些東西想要賣些錢財。
尋寶蟾熱情萬分,先是關心了一下許游昨夜對敵有無受傷,若是有,他便想拿出一些私人療傷丹藥送給許游;
可以說是相當的熱心腸了。
之后,他把許游拉到專門收購東西一個鬼物面前,他傾力介紹好言相說,想讓那鬼物多出一些錢財收購。
等交代好了,盡心盡責的尋寶蟾又回到了門口迎來送往,偶爾會忍不住打個呵欠,漸漸呵欠連天。
“許先生,這個妖怪不差啊。”趙客小聲道,很是欣賞尋寶蟾的行為舉止。
許游深以為然地點頭,同時稍微在內心中懺悔了一下,暗道昨夜不該對這么有君子風度的尋寶蟾產生一絲殺機的。
趙客疑惑道:“他明明是妖怪,按道理精神應該很好才對,比如小蛇多有精神?怎么我感覺他的精神很萎靡呢?”
“不知。”許游自然不解,對此同樣疑惑。
小青蛇一本正經道:“他大約是在修行什么不得了的功法罷!你看他呵欠一個接一個,說不定這就是他的功法!”
許游、趙客恍然大悟。
坐在負責收購物品的鬼物對面,許游輕輕敲了幾下桌子,靈氣勾連儲物袋,一件件東西便出現在桌面上。
有幾本功法,有幾個儲物袋,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靈性材料,這些東西都是涉獵所獲。
‘那根羽毛...嗯,不如送給船長小姐吧,她幫我退敵救我一次,除了感激外,我該有所表示才對...’
許游感受著儲物袋里的幾件靈物,心中做下決定。
負責收購物品的鬼物擁有四只長長的手臂,他也是濁水組織內有些名氣的海賊,稱得上見多識廣,但見他伸出四只手一件件查看,忽然,再有兩只手從喉嚨處冒出,拿起紙筆寫下物品價值。
鬼物六只手上下翻動,許游看的一愣一愣。
小半個時辰過去,估價收購之事結束,鬼物慢慢道:“價值如此,意下如何?”
“很可以了!”許游難忍激動地說道。
鬼物臉上勾起慘笑,點頭道:“既然同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須臾,許游心滿意足地將桌上一千一百兩黃金收入儲物袋,同鬼物告辭一聲,向著樓梯走去,一路來到五層,便見到躺在椅子上的濁鬼。
‘濁水坊市內這么多鬼物,而這個濁鬼...估計最不簡單。’許游心有戒備,慢慢走到濁鬼身前,作揖道:
“濁鬼先生,在下欲買那只紅顏朱鼓。”
濁鬼嘴角撕裂而笑,眼中鬼影作揖回禮,輕言道:“看來昨天你收獲不小,四千金,一分不可少。”
許游點頭答應,心疼地從儲物袋取出黃金,漸漸濁鬼身旁桌面便堆起了一座黃金小山,趙客驚嘆連連道:“這得買多少酒啊?”
濁鬼笑道:“大白天,你身上酒味便如此重,以后等你死了應該也會是個酒鬼,我看你是個人才,但估計除了喝酒外也沒什么用武之地了。
“要不要現在就幫忙殺了你?那樣你的魂魄就可以到坊市中幾個酒鋪去工作,人盡其才嘛。”
趙客不好意思摸摸腦袋,悄聲對許游道:“許先生,他好像眼光不怎么樣,只看出我喜歡喝酒,卻沒看出我是一個劍客。”
小青蛇瞄了趙客一眼,心道:“雖然我知道你是大劍客,可我就沒看你拔出過那把劍,哼,我才不信你有幾分本事呢!如果你要是真會厲害的劍法,那我就真是大妖王了!頂天了的大妖王!”
它暗暗打了個賭。
許游花費四千兩黃金,總算將紅顏朱鼓收入囊中,內心多少有些安慰,與濁鬼告辭一聲向樓梯走去。
背后忽然傳來濁鬼陰冷的聲音:
“許游,若之后被破潮或血紅之人追殺而死,呵呵...估計死的概率還不小,屆時魂魄未散的話,可以考慮來此地,我很欣賞你,到時候必會將你引入我們濁水組織。”
許游頓了頓腳步,沉默下樓離去。
一路出了濁水坊市,忽有風自遠方吹拂而來,風吟輕婉,將許游的衣袍吹的微微掠起。
少年轉過身形,春風撲面,他側耳傾聽,那風吟之聲如琵琶撥弦落于心澗。
少年望向風吹來的方向,那里似乎是大陸東南方,他眼神微有恍惚,無聲自語道:
“煙浪遠,暮云重。”
......
古楚地界,女子國。
國都深宮之中,一處精致宮殿外,一個身穿鳳袍頭戴鳳冠的女子憑欄而立。
女子氣度出眾,姿容美而有威儀,她抬頭看著那輪散發光與熱的太陽星,目光深處滿是堅定。
這女子身旁,一個身穿黑色麻袍的老嫗靜靜站立。
看了良久,鳳袍女子收回目光,輕聲道:“應當快了吧?”
老嫗沉默須臾,閉目道:“是。”
鳳袍女子灑然笑了笑,再又抬頭望了眼太陽星,道:
“十日之祭,祀神之典...
“剩下這些年,足夠陪著她長大,呵呵,這般便沒有遺憾了。”
老嫗低下頭,無聲輕嘆。
“陛下,扶搖公主突然大哭起來。”有宮女碎步走出宮殿,來到鳳袍女子身后,躬身拜道。
鳳袍女子無奈一笑,“扶搖定是想我了。”
她看似平緩,實則焦急地走入了宮殿,來到一處床幃旁,對著床上哇哇大哭的小女嬰柔聲道:
“扶搖不哭,娘親在的。”
窗外,清風扶搖不絕如縷,風吟如歌如訴,向著遙遠的東海吹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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