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謝沖已經工作一年了。
他早已經沒有“寒暑假”的概念了，整天忙得像陀螺。
所以，當妹妹跟他說“暑假回家”時，在羨慕之余，謝沖頗有些感慨。
在2007年的夏天，奶奶又動了一次手術。
奶奶的心臟出了問題，她不會表達，只會說“喘不過氣”。
謝宏軒是醫生，他敏銳地察覺到是老伴兒的心臟出了問題，于是他把兩個孩子召回家，跟他們商量手術事宜。
謝宏軒預想的是，兩個孩子或許會說——媽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不如保守治療，別折騰她了。
謝宏軒在心里打著反駁的草稿，反正，他是鐵了心要為老伴動手術。
出乎他意料的是，兩個孩子都尊重父親的想法，因為父親是最不希望母親離開的那個人，而且他給出的肯定是更專業的解決方法。
謝慶收兄妹倆工作繁忙，不能一直陪在老人身邊，所以，他們會請一個最好的護工照顧母親。
謝沖趁著周末，回老家看望奶奶。
爸媽曾極力勸他不用回家。奶奶歲數大了，又稀里糊涂的，誰都不記得，謝沖回來也幫不上什么忙。
謝沖跟爸媽說道：“只有幫得上忙，才能回家嗎？”
……
謝慶收兩口子無語凝噎。
爺爺奶奶對自己一家恩重如山，這一點，謝沖在長大后有了更深的體會。所以，無論爺爺奶奶身上發生什么變故，他都不能不管不顧。
做完手術之后，奶奶要在醫院里觀察一段時間。以往看到謝沖，她還會說“老大回來了”；但是這一次，她的眼神沒有任何變化。
她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頭。護工給她擦拭身體，她也沒什么反應。想跟她交流，就要在她耳邊大聲說話。
謝沖心里一陣凄涼——人變老，真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謝慶收把醫院的事情安頓好，帶著兒子去飯店吃飯。他跟兒子說，與其想著怎么照顧奶奶，還不如想想怎么開導爺爺。
自從老伴生病之后，謝宏軒就一直沉浸在焦慮和恐懼中，連續幾天都沒睡好，飯也吃不下去。他不怕照顧老伴辛苦，他就怕失去她。
謝慶收說道：“對你奶奶，咱們一家都盡力了，不管發生什么，我們都能接受，畢竟，她的歲數擱在這兒了，也遭了很多罪。但是，你爺爺離不開你奶奶。我也是近幾年才發現的，他跟你奶奶的感情，那是真好啊！”
爺爺的青壯年時期經歷了很多不好的事情，那時奶奶堅定地站在他這邊，不顧所有人反對跟他結了婚。
奶奶長得漂亮，手藝好，心腸好。對爺爺來說，她不僅是一起過日子的伙伴，更是他的恩人，是他獨一無二的知心人。
“爸，我奶奶的情況，是不是很糟糕？依你看，我奶奶還能熬幾年？”
“每個醫生的說法都不一樣，我和你姑姑也不多想，只要你奶奶活著，我們就好好盡孝。你奶奶今年唯一一次清醒，突然認出了照片上的你們三個，她說，得活到你們結婚那天。”
“那奶奶可得活好多年，我連對象都沒有呢。”
自從工作之后，給謝沖介紹對象的絡繹不絕，還有幾個領導想把自己的女兒介紹給他。謝沖陸陸續續跟幾個女孩見過面，但是沒有特別滿意的。
謝慶收給兒子夾著菜，說道：“是因為沈丹琳太優秀了，別人你都看不上了？”
“倒也不是，我見過的那些女孩，有好幾個學歷長相都不遜于丹琳，但是，就是沒有一個能讓我有心動的感覺。”謝沖苦笑道：“也有可能是工作了，心境就變了，不像學生那么單純了。”
“兒子，我希望你早點兒結婚。因為你這個工作性質很特殊，你肯定是要外派的，一次至少三四年，你還要派好幾次。等你以后外派了，在一個地方剛待熟悉了就要走，你上哪兒認識好姑娘？又怎么可能談戀愛？所以，趁著這幾年在國內，盡量把終身大事給解決了。我和你媽還有能力，即便你們有了孩子，我們出錢出力，幫你們一把，你們不至于太辛苦。”
“老爸，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肯定是想對我好。但是，你不要太考慮我，你和我媽要過自己的生活。”
“我倆忙忙碌碌，不就為了你們幾個孩子嗎？只有想著你們，才有賺錢的動力。”
“爸，我現在徹底想明白了，對一個家庭來說，錢是很重要的。幸好你和姑姑都有賺錢的本領，奶奶動手術也好，找護工也好，你們都能很痛快地掏錢，不至于為了醫藥費和看護責任推諉扯皮。以后，我也要努力賺錢，讓家人生活得無憂無慮。”
“嗯，你說得對，錢確實很重要，能化解絕大多數矛盾。但是，人也是很重要的。我們家的人都不愛計較，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所以咱們家的日子才能越過越好。”
“爸，你是我的偶像。等我像你這么有能力的時候，我一定會組建家庭。”
面對兒子的崇拜，謝慶收反倒不好意思了：“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還沒懂事呢。人嘛，一輩子都在成長。”
謝沖只在家待了一晚上，就要回去上班了。他給奶奶喂了飯，陪爺爺聊了天兒，人人都說他是個孝順的孩子。
謝沖心想，外派以后，不知還能陪伴家人多久。所以，趁著現在有時間，他不想錯過跟家人相聚的機會。
自從兒子進了外交部之后，謝慶收一邊享受著鄰里鄉親的羨慕，一邊打探兒子的工作內容。他聽說，第一次外派的國家和地區大多都比較艱苦，他很擔心兒子到危險的地方。
謝慶收告誡兒子，要努力工作，好好表現，盡量被派到一個安全富裕的國家。
謝沖潦草點頭：“我盡力。”
謝慶收又說道：“如果有能說上話的人就好了，我跟人家走動走動，讓你的差事輕松一點兒。”
“老爸……”
“我還沒說完，你就不愛聽了。我知道，我兒子為人正直，看不慣歪風邪氣。但是，我是你爸，我最心疼你。你因為耿直，吃了多少虧？我以后不想讓你吃苦。”
“老爸，工作上的事我盡心盡力，如果真有人給我穿小鞋，或者讓我受委屈，那我就回來投奔你，你是我的后盾嘛！”
謝慶收無奈地笑了：“你啊，又驕傲，又是個死心眼，你出門在外，我還是擔心你啊。”
謝沖收拾著回京的行李，汪浩川突然登門拜訪。
謝沖欣喜笑道：“你特意來跟我敘舊？”
“實不相瞞，我是有事才來求你們的。”汪浩川艱難開口：“我想……跟你們家借錢，幾天就還。”
汪浩川讀完研二，正在死磕論文，他接到了養老院打來的電話，說是他媽媽生病了。
汪浩川最怕接到這樣的電話，可偏偏他害怕什么，就來什么。
養老院那邊說，他的媽媽總是吐，恐怕是胃出了毛病，讓汪浩川帶她去醫院看看。
汪浩川跟姐姐商量。姐姐那里正在刮臺風，下暴雨。姐姐忙著救災，連自己的小家都回不了，怎么可能請假回老家呢？
汪靖怡被工作累得嗓音沙啞，又因為媽媽的事情而崩潰，在跟弟弟打電話的時候，她忍不住哭了：“浩川，我怎么辦？為什么一到關鍵時刻，咱媽總是要出來搗亂？”
汪浩川也苦惱地直撓頭：“姐，我這國際會議的論文馬上就要截稿了，這次機會對我來說很重要……不過，你別著急，我帶上所有資料，回家寫。”
“浩川，你先別急。我給大姨打一筆錢，拜托她照顧咱媽幾天。等你那邊忙完了，或者我這邊的事都處理完了，我們再回去，行不行？”
汪浩川默默無語。
汪靖怡很快便自嘲道：“算了，咱倆都不想跟咱媽見面，就不要為難大姨了。”
正在抗災一線的汪靖怡確實脫不開身，汪浩川便回到了老家。他帶著媽媽做了檢查，說是食道上長了個東西，雖然還沒有做進一步檢查，但醫生從經驗上判斷，這個瘤子恐怕不是什么好東西。
汪靖怡忙得連軸轉，給汪浩川轉了兩萬塊錢，但是這筆錢光是前期檢查就花了不少，夠嗆能撐到媽媽做手術。然后，她那邊災情嚴重，汪浩川幾乎聯系不上她。
汪玉春一毛不拔。不過，他看著憔悴的兒子，于心不忍，給了兒子兩千塊錢，好不容易湊夠了開刀的錢。
但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汪浩川的媽媽在手術的過程中出了意外，發生了大出血，在icu里觀察了兩天，還沒脫離危險。
汪浩川真的累了，不想再救媽媽了。
但是，他過不了“良心”那道坎，硬著頭皮找到了大姨家，想跟大姨借一萬塊錢周轉。
大姨萬分為難，還沒開口，大姨夫回來了，一看汪浩川的神情，便猜出了他的意圖：“你缺錢？”
“嗯……”汪浩川的頭低到了塵埃里：“我媽的情況不太好，可我身上沒錢了，我姐和我姐夫都在救災，我找不到他們。”
“我們也沒錢！浩川，你也別太過分了。你小時候和你姐姐來我家借錢，我雖然為難，但是借給你們了。現在你媽病了，你又來……你說實話，你媽那個人值得救嗎？我沒錢，我得攢錢給我兒子買房子。”
“大姨夫……我知道你也很為難，但是只借給我幾天就好了，等我姐從前線下來，我就把錢還給你們。”
“那也不行。”大姨夫生硬地說道：“如果是你和你姐病了，我會借錢；但是你媽，我絕對不會借。”
看著失魂落魄的汪浩川，大姨夫不忍心，又說道：“你對你媽，已經做得夠多了。她要是挺不過來，死就死了！你和你姐也輕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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