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邪世帝尊 > 第1059章 一世平安
  從那天以后,蘇世安就一直都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活著。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刺猬,每受到一成的攻擊,他都會用十倍的兇殘狠狠還擊。把所有的債主都打怕之后,總算是沒人再敢輕易欺負他們了。

  母親的店鋪規模開始逐步擴大,進貨、賣貨、裝修店面,都少不了要和其他商家接觸。每一次,蘇世安都會陪著母親同行。

  一對孤兒寡母,就算沒有那些明里暗里的記恨,在社會上也一定是會遭到諸多磕絆的。但在眾人都等著看笑話的時候,他們卻還是一次次艱難的走了過來。罪惡的洪流并沒有將他們擊垮,反而為他們鑄就了嶄新的鎧甲。

  畢竟是曾經轟動一時的大案,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媒體對于罪犯及受害者家屬,偶爾還是會進行幾次追蹤報道。起初只要是關于蘇家的報道,無論是多么零碎的消息,都會引起再一波的唾罵,好像他們就不應該繼續生活,只有和主犯一起畏罪自殺,才算是對得起大眾一般。

  但時間一長,群眾的興趣總會轉移。蘇母的樂觀堅強,讓她多了幾分“女強人”的色彩。畢竟不是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在那樣的絕境中撐持下來的。這時候終于有更多人開始反思,其實他們作為家屬,也并沒有太大的過錯,不明不白的挨了這么多年的唾罵,就算是為主犯贖罪,也該到頭了。

  相比之下,那位犧牲的關捕快遺孀,逐漸令眾人由同情到心生厭惡。這么長時間了,她幾乎什么都不做,整日里只是柔柔弱弱的哭泣著。而一旦有記者上門,想要采訪她同為當事人之一的兒子,她又會像發瘋一樣的大吼大叫,把所有訪客都趕出家門。

  一個人的悲傷看得太久,難免會令人反感。雖然出于同情的慣性,倒還沒有什么人對她公開指責,只是身邊“好心人”對她的幫助,已經越來越少了。

  ……

  在母親面前,蘇世安仍然充當著一個乖兒子的角色。那些背地里的搏命沖突,他全部都放到了地下進行。

  在那里,他仍然體驗著這個世界最真實的殘忍。每一次,他的衣衫都會被鮮血浸透。而他的雙眼,也是日夜倒映著生死的迷離。

  現在家里的生活安穩嗎?確實比當初安穩了很多。

  但是,生活又哪有什么真正的安穩。你所以為的安穩,不過是有些人舍棄了全部,為你換得的偏安一隅。

  這些事,母親多少也心知肚明。但既然她明白,這些是兒子不愿意讓她涉足的,她也就只能裝作不知。無非是在幾個多夢的黑夜,她翻看著壓在柜底的幾件血衣,總能體會到痛徹心扉而已。

  ……

  作為罪犯的兒子,如果你軟弱,別人就會處處欺負你,但如果你坦然接受這個身份,他們又會懼怕你也是同樣的亡命之徒。

  人哪,就是這么欺軟怕硬。

  終于有一天,蘇世安早早的回了家。在沉默許久后,他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我想去看看我爹。”

  母親洗碗的動作忽然僵住了。

  ……

  一晃多年,蘇世安不再是當初那個念幼兒部的小孩子,現在的他,已經是十幾歲的大孩子了。他看上去成熟了很多,無論是面容還是心智,又或者是那股嗜血的殘忍,都已經遠遠的超越了同齡人。

  在獄卒安排的椅子上坐下后,他就一直保持著沉默。從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波瀾,沒有任何父子重逢時所應有的悲喜。

  過了好一陣子,父親終于被帶了上來。他形容憔悴,瘦骨嶙峋,面頰深深凹陷。原本清亮的雙眼,此時也變得黯淡無神。

  在座位上坐穩后,父子倆都沒有說話。他們認真的看了對方很久,好像已經不認識了似的。

  這些年,他們都改變的很徹底。

  但那卻并不是他們想要的改變。而是被社會一分一分的磨平了曾經驕傲的棱角,現在面面相對的,看上去還是兩個有血有肉的人,但實際上,他們已經成了兩具被包裹在衣衫下的骸骨。

  “世安……沒想到你竟然還愿意來看爹。”終于,還是蘇父先開口了。這一說話,他的喉頭就哽咽了,兩行淚水“唰”的流了下來。

  蘇世安默默交叉著雙手,做出的回答也是中規中矩:

  “你是我父親,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唾棄你,我也還是會站在你這一邊。”

  自嘲的笑了笑,他略微垂下視線,“而且我現在,也開始有些能理解你了。”

  有些人確實會讓你覺得,他還是死了比較好。

  這些話,當著獄卒的面,他不會說的太明白。但在他的神態中,卻是明明白白的刻下了對生命的輕蔑。

  蘇父看出了他的眼神,那正是他最熟悉的……有很長一段時間,自己也有著相同的眼神。但正因此,他才深知其中暗藏的危險!

  “世安哪,爹給你起這個名字,就是希望你能一世平安……”蘇父努力的勸解著,“你一定要踏踏實實的做人,不要再讓我跟你娘擔心了啊!”

  “可是因為你,我已經不能一世平安了。”蘇世安輕勾了勾唇角,目光漠然,話里嘲諷盡顯。

  蘇父懊喪的垂下了頭,痛苦和愧疚已經填滿了他的心。

  半晌,蘇世安再次上身前傾:“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么要走上這條路。”

  也不知是兒子太過成熟,還是父親太過萎靡,現在的他們看上去,不像父子,反而像兩個平等對話的人。

  蘇父在一陣遲疑后,終于長嘆一聲,潤了潤干裂的嘴唇,向兒子說起了那段黑暗的過去。

  ……

  當年,他還在工地上干活,日子雖然苦些,但他活得自食其力,總也踏實。

  直到那一年,想到兒子快升學了,他想多賺些錢,于是拼命的干活。每到累得快撐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想想妻兒純真的面容,好像就又有了不竭的動力。

  到了年底,老板卻以“今年生意不易,收入不佳”為由,理所當然的拖欠了所有工人的血汗錢。

  這些工人們打也打過,鬧也鬧過,但他們只是一群微不足道的工人,對于事業有成的老板,有的是方法扼殺他們的聲音。

  一年的辛苦都化成了空,工人們每天又氣又急,都覺得沒臉回去見家人。工地上成天都彌漫著火藥味。

  那天晚上,一群人喝多了酒,蘇父借著酒勁,提議大家蒙面去搶錢莊。據他所說,日后回想起來,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說那樣的話。

  搶錢莊這種事,一群人以前只在新聞里看到過,總覺得為什么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干這種要坐牢的買賣。直到最近被拖欠工錢,上訪無門,讓他們忽然感受到了,有時候人就是被逼到絕境上的。當一個人被逼到活不下去的時候,他還害怕什么?

  在憤怒絕望之下,搶錢莊的提議,竟然得到了全票通過。

  自此,他們就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搶錢莊歷來都是大案,他們又只是一群普通的工人,雖然最初確實是搶來了不少錢,但緊接著,就遭到了捕快的瘋狂追捕。

  逃亡過程中,蘇父也斷斷續續的通過報道得知,同伴已經一個一個的被抓,并先后被定了罪。自己竟然是逃得最久的一個。

  正因為這樣,他也被縣衙定義為,最危險的通緝犯。大街小巷,到處都能看到他的畫像。

  那時蘇父唯一慶幸的,就是這里遠離妻兒生活的城市,并且他們兩個也都不怎么看報紙。也許他們還以為,自己正在工地上努力賺錢,會早日回來和他們團聚。

  茍延殘喘得越久,他就越是不想坐牢。如果自己真的坐牢,那就一切都完了……!

  為了生存,他被逼得越來越兇狠。以前他是一個連雞都不敢殺的老實人,但在拒捕逃亡生涯中,他卻是徒手打死打傷了好幾個捕快。看到他們血淋淋的尸體,他從最初的恐懼、負疚,已經逐漸發展到了麻木。

  因為他很清楚,如果他們不死,死的就會是自己。

  過了這么多年文明人的生活,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也可以變得像野獸一樣兇殘。

  “我原本想的是,利用那個捕快的兒子,先逃出這個國家,然后在外頭躲個幾年,等風浪慢慢平息了再回來……被抓的時候,我滿腦子都是你娘怎么辦,你該怎么辦……”

  “我真的沒有想到,這個案子后來會鬧得這么大,讓你和你娘這么多年都沒辦法好好的生活……我不是個好丈夫,不是個好父親,我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你們……”

  蘇父說到最后,已經是泣不成聲。再回想起那段經歷,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鬼迷了心竅。錢沒了可以再賺,但一次沖動,付出的卻是終身的代價啊!

  在他的敘述中,蘇世安始終是沉默的打量著他。

  誰能想到,被外界評價為“窮兇極惡”的罪犯,竟然也只是一個為生活所迫的可憐人。

  現在,他不再是那個兇惡的罪犯,他只是一個悲傷的父親。

  蘇世安的目光,在最初的略微動蕩后,就重新冷定成了一潭死水。

  父親的遭遇,讓他更加看清了這個社會的現實。

  這個世界上只有三種人,一種是壞人,一種是好人被欺壓后變成的壞人,最后一種,就是一輩子都被欺壓的好人。

  既然是這樣,為什么還要繼續做好人呢?

  他選擇做一個壞蛋,只要壞得夠絕,夠徹底,就再也沒有人敢來欺負自己了……

  “世安哪……都是爹連累了你,你還愿意原諒爹嗎?”這時的蘇父仍是老淚縱橫。他望著眼前那過于成熟的兒子,想到自己所虧欠他的歲月,這一句竟是問得小心翼翼。

  良久,蘇世安嘆了口氣。

  “我說過,你是我爹。”

  這一句,便勝過了千言萬語。

  我可以原諒你,因為你是我爹,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會恨你。但是,我絕對不會原諒那個老板……

  聽了兒子的話,蘇父頓時松了一口大氣,臉上的皺紋在這一瞬間,仿佛都舒展了許多。

  “對了……”而后,蘇父又有些倉惶的左右望望,“怎么不見你娘?她還是不愿意來見我么?”

  父親犯下重罪后,母親確實已經對他失望透頂,看得出來,她是想要徹底和這個丈夫撇清關系。所以在自己提出來看父親的時候,母親才會露出那樣的為難神色。

  也許她是怨的,她怨丈夫的糊涂,把他們一家都陷入到了這樣不堪的境地。

  案發的最初,蘇世安同樣怨過父親。但隨著他逐漸長大,隨著其他人施加給他越來越多的仇恨,他反而就開始能理解父親了。

  如果有這樣一群人,成天圍在自己身邊打轉,那就算是再好的人,都一定會被逼得去犯罪的……

  在監牢前,母親放開他的手,轉身遠遠離開的畫面在腦中一晃而過,但蘇世安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的情緒變化,他熟練的一笑,還是若無其事的安慰道:

  “沒那回事,娘出去工作了。您也知道,現在我們家比過去更需要錢,她必須一個人扛起這個家。”

  這樣的說詞,似乎是暫時取信了蘇父,而這也讓他對妻兒更加的愧疚了。

  “唉,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關捕快一家。”默然良久,蘇父沉重的吐出了一口氣,“你也要記住,這是咱們欠了人家的!如果有機會的話,希望你能多去看看他們……如果有哪里需要幫襯的,就多幫襯著一點。替我……努力做些補償。”

  蘇世安的臉色忽然變了。維持了許久的波瀾不驚,至此終是如同消融的冰霜,全面崩潰。

  “你最對不起的不是關捕快一家,是我和我娘!你又想過要補償我們嗎?”

  蘇父沒有再說話,他只是深深的埋下頭,臉上滿是最深切的愁苦。

  是,是自己闖的禍連累了兒子,原本他是最不應該開這個口的人!但是入獄之后,關捕快的臉卻總在眼前閃現。

  那應該是一個,和他打交道最多的人,他是真的想勸自己放下屠刀,他也承諾過,會力爭讓自己輕判。但最終,自己卻親手殺了他,又連帶著毀了他的一家。

  這些罪過,自己已經沒有機會去補償了。也許就因為,世安是自己的兒子,是自己最親近的人,所以他下意識的選擇了犧牲他,選擇讓他去獨面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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