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云初緩緩睜開眼睛。
入目是熟悉的圓桌軟墊，及花紋桌布。
桌上的熱牛奶還冒著氤氳水汽，跟上次自己離開是一模一樣。
看來這段時間青藤他們并沒有來找過自己。
指尖滑過杯口，握住勺柄，葉云初輕輕地攪拌了兩下。
杯中卷起了小小的漩渦，偶有幾顆奶泡沾在勺柄上，但很快也隨著漩渦的停止而一顆一顆地破裂。
……完全同現實一樣。
閉了閉眼，葉云初低頭，抵在手背上。
清淺的呼吸聲，鬧鐘一圈一圈走動的咔嗒聲及屋外時不時傳來的喧鬧聲，這一切都讓葉云初感覺到分外疲憊，絕望，她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弄錯了，但現實卻一遍一遍的狠狠打碎了她那可笑的幻想。
“嚶？嚶嚶——”
衣物窸窣作響，極其突兀但又難掩擔憂的聲音于身后響起。
但葉云初卻絲毫沒有想要回頭確認的意思。
直至，小腿處傳來了輕柔的抓撓。
姿勢未變，葉云初睜開眼睛，向下看去，雙眼空洞而迷茫。
“嚶嚶嚶！嚶嚶！”
聲音急切而又堅定，迫切地扒著葉云初的小腿，團子伸出肉爪在胸前厚厚的毛發中摸索片刻，眼前一亮，它將自己再次找到的珍寶捧在掌心，踮起腳示意葉云初看過來。
“……這是什么，一顆金色的圓球嗎？”
于燈光下，熠熠生輝。
那抹亮金色成功讓葉云初的眼底出現了光亮。
她伸出手，試探性地向前，在團子催促的眼神中，指尖下壓，輕輕觸碰到那光滑外壁。
下一秒——
輕柔的風撩過她的發絲，她伸出手，擋在眼前，任憑身后發絲飛揚。
于指縫中，遙遙的她看見了一棵樹。
一棵與科西亞完全不同的樹。
淡藍色的瑩光交織而成，光點縈繞。
如一道由絲線交織而成的虛影，它就這般安靜立于湖面。
風漸漸靜了。
全憑本能，葉云初想要湊近點看得更清楚些。
抬腳，水波紋泛起，于湖面正上方，葉云初提起純白的裙邊，黑色的發絲飛揚。
近了，更近了——
“唔——”
重重跌倒湖面，因腳上的桎梏。
葉云初回頭看去，不知何時從湖面下冒出的灰霧纏繞上了她的腳踝。
然后，第二條、第三條、第四條……
“唔——”
雙手無措地在湖面上試圖找到一個借力點，不管什么都好，只要保證自己不被拖下去。
于剛才那個晃神間，葉云初已經看清楚了湖面下的東西。
那是同二殿下意識識海中別無二樣的骯臟，甚至更甚幾分。
淡金色的枝條重重抽打在灰霧中，一下兩下，但不過剛剛打散，很快它們又再次重聚粘附上。
甚至漸漸不單單只是腳踝，腰肢，手腕，大腿……
灰霧層層包裹，如一只貪婪的巨獸試圖將這誤入其中的弱小者吞吃入腹。
手背青筋鼓起，灰霧遮蔽了葉云初的右眼，惡意者甚至還狠狠地揪住了她的發絲。
陷入沼澤般的無力感。
“呼——呼——”
大口大口的呼吸，溺斃般的恐慌讓原本已經軟弱無力的手腳再次掙扎開來。
眼角，大顆大顆的淚珠涌出，但這卻并不是葉云初的眼淚。
【我考了一百分，為什么你不帶我去游樂場！這是你答應我的！】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要生病！為什么我不能跟其他人一樣，我不求大富大貴，只要像一個正常人那樣也不行嗎？】
【哈哈，死了，都死了，不該死的該死的都死掉了，神啊，你真的存在嗎？如果你真的存在就睜眼看看我們吧！】
【希望？呵，什么是希望，送死的希望嗎？呵呵——】
委屈，怨憤，仇恨，絕望……
呲啦——
右腿的裙邊被灰霧不小心撕扯開來，露出了內襯米白色的打底，及瑩瑩如玉的肌膚。
仿佛是被這個聲音吸引到，灰霧極為感興趣地繞著那斷裂的衣角。
指腹發白，汗津津的發絲粘附在臉上，葉云初手腕一松，她咬緊牙關掙扎著向前面爬了爬。
對于身后的紛擾，她已經無力在意，現在她唯一想要看清楚的便是那棵樹。
一點點一寸寸地往前挪著，她眼角帶淚，是因那被揪得發痛的發絲。
對呀，這份痛覺又怎么可能單單只是科技便可以模擬出來的。
越往前走，葉云初心中的涼意便更深了幾分，這一刻她已經不知道是想要探究真相，還是想要讓自己徹徹底底的死心，或者兩者都有吧。
“咳咳——咳——”
似乎是被葉云初這不愿放棄的執拗激怒。
一道灰霧直直勒向她的脖頸。
眼前發黑。
葉云初松開了緊扒著水面的手。
她無力地跌倒在地，雙目直直看向那即便如此，都未向她偏移半分的樹木，任憑身后灰霧將她一點一點拖向深淵。
破碎成流蘇的裙邊在水下飛揚，她緩緩闔上眼睛。
薄唇微張，吐出了幾顆小小的氣泡。
任憑身旁灰霧如刃。
反正早晚都要來到地獄……
在這一刻，她如縹緲大海中的一塊浮木，坦然接受著自己的命運。
在意識徹底淪陷后，水面深處初醒的雄獅猛然掙脫襁褓，黑影流竄，如利刃般撕開那窺伺一旁的灰霧。
它憤怒咆哮，尤其是對于其中幾簇，恨不得吞筋扒骨。
寬厚的脊背輕輕托住那不斷下沉的白色身影。
迎著上方那不斷下探的幽藍枝條，黑影于周圍繚繞，阻擋那不甘仍試圖上前的灰霧。
【叛徒！叛徒！叛徒！】
【叛徒！叛徒！】
【叛徒！】
似尖嘯般怨恨的聲響刺耳。
但身下卻好溫暖。
葉云初迷迷糊糊地伸出手試圖揪住身下那個龐然大物，不管什么都好，她想要握住“他”。
但幾番嘗試，卻什么都沒有觸碰到。
破水聲響起，那壓在脊背上的痛苦松減，如釋重負，葉云初掙扎著緩緩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彌天蓋地的黑及于上方點綴的藍。
暈眩，顛倒，碰撞——
這是夢嗎？
葉云初不知道，她只是掙扎著向前方看去，執拗而又不肯放棄。
直至黑影散去。
如被風托舉著，她緩緩上前，穿過那搖曳樹枝。
……她看清了。
【看見了嗎，我說的都是真的。】
“……”
【一模一樣的臉，你還在懷疑嗎？】
“……”
【在我的記憶中，他也剛來不久，當時他找上了我，自愿奉上了自己的靈魂，但他的靈魂太過脆弱，這段時間又被消磨得不成樣子，你也看到了，只有來到這里，來到他的眼前，他才會做出一點點反應，不要說是凈化下面的了，即便只是鎮壓，他都已經極為吃力了。】
“……”
【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半個月后，當然也可能還可以堅持得更久，但誰又知道呢，即便醒過來也沒有人會感激他，所以他才不愿意醒過來，對了，他當初跟我說他甘愿一直在這里，直到靈魂消磨殆盡。】
“……你不要說了。”
脆弱到無力的聲線隱隱顫抖。
【你的命運也會是如此，任時間消磨，不論你是誰。】
“你閉嘴！閉嘴！”
【你連罵人都不會嗎？這小子比你強點，他天天罵人不重樣，但他也有好久不說話了！】
“你說夠了嗎！說夠了嗎！”
刺眼的白光于眼前，耳邊的聲音漸漸消散，唯有一句。
【……命運早已注定，沒人可以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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