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斷腸聲(八)
  薛凌原以為自己會激動異常,可這會居然平靜的很,可能是因為,這個答案,她在腦子里已經回答了無數遍,只缺一個人附和。

  問完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薛凌坐在那小幅度的踢著自己裙角,聽老李頭細細講整個平城事件經過。

  無憂公主是如何歡天喜地的要嫁,又是如何被人一把推了下去。拓跋銑如何暗藏禍心,宋柏如何遣散眾人,他又是怎么回的京,怎么找上的江家。

  薛凌一聽腰佩里頭居然有株草,頓時明白了當年在明縣時為何會被困住,大概就是那玩意引起了懷疑。便多問了一句,可有遇到其他人找上薛璃。

  老李頭道:“我進去時,屋里是有旁人,似乎是姓霍。”

  “霍”?京中霍姓不多,薛凌立馬上了心。

  “我是聽見小小少爺喊那人霍少爺,似乎還頗畏懼”。老李頭皺著眉頭回想,他當時注意力都在薛璃身上,這會還真有點拿不準記憶是不是對的。

  果然是霍云昇那狗,薛凌決定抽空要問問薛璃薛璃才行。當年腰佩竟然落到了霍云昇手上,這會拿出來賣,分明就是當餌用的,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出了漏子,讓這狗起了疑心。虧得陳王府什么消息也沒聽見,不然自己還真有可能去看看。

  老李頭見薛凌不再說話,站起來去翻柜子。薛凌以為他是給自己找藥,也沒攔著。

  不多會,老李頭捧來個盒子。里面是一些丸子,卻大小不一,有一顆格外大,看著奇怪的很。薛凌不解,大夫大多數視如命,不會這樣雜亂收著。她狐疑的看著老李頭,不知道自己吃那顆。

  老李頭一拍腦袋,道:“嗨,我忘了。小少爺等等”。說著又去拿出個盒子來,取了一枚遞給薛凌,看著她服下,才去拾掇桌上盒子里的藥丸。

  一枚枚取出來在薛凌面前拿小刀切開,切了三四枚,才從一枚中切出個布條。老李頭拿在手上抖開,遞給薛凌道:“這是….是宋將軍的遺物”。

  薛凌接過來攤開,上頭字跡已成褐色,一看就知是鮮血書就。在丸子里藏了三年,斑斑駁駁的。用的是平城不常見的絹布,薄薄一片,長不過兩指,上頭只有四個字:

  君要臣死。

  薛凌坐在椅子上,她都記不清宋柏長什么模樣了,卻感受的到宋柏臨死前是怎樣的掙扎。已知所忠之君不正,卻不得不忠,斷定所守之城不保,卻仍要以死相保。為將一生,還有什么能比這兩件事加起來更讓人絕望?

  老李頭又切開那枚最大的藥丸,里頭是薛弋寒的私人大印。這東西雖不能當兵符使用,好歹是個身份象征,當時薛弋寒恐平城生事,留給了宋柏。宋柏留著無用,一并交給了老李頭。老李頭唯恐落入他人之手,用藥封了起來,終于好好的交到了薛凌手上。

  薛凌自覺已經沒什么事要問了,便對著老李頭道:“李伯伯去睡吧,我自己呆一呆即可。”

  “小少爺,如果真是天子所為,如何為將軍討個公道”?老李頭抱著藥盒問,他實在不懂,皇帝為什么要讓胡人打進來,皇帝不都是想國泰民安的嗎?他還希望宋柏說的不是真的,寧愿是從戲文里聽的那些,薛宋兩家是被奸臣所害,這樣還能平冤昭雪。

  如果是皇帝的話,普通人怎么能讓皇帝認錯?

  “是魏塱所為,我就殺了魏塱”。薛凌將金印收起,捏著布條出了門。看見江玉楓還在那站著,右手順勢垂了下去。這狗再敢動手,她就讓他知道什么叫刀劍無眼。

  此時江玉楓已經冷靜下來,走過來問:“他說了什么”。這個老頭什么也問不出來,咬定只見薛凌一人。江府又不能用點什么手段,自然不知。

  薛凌服了藥,只是壓住了血氣,內傷并未愈,不想與江玉楓糾纏。甩下一句“輪得到你來管”?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江玉楓卻追了上來拉住她道:“現在江家跟你在一條船上,你不說清楚,江家怎么行事?”

  薛凌一甩手,把袖子扯出來。退了兩步才道:“你再敢對我拉拉扯扯,我會把你胳膊砍下來”。接著把手里布條揚了揚:“他說了什么?他說魏塱那個狗皇帝殺了自己妹妹,冤殺我爹,屈死宋家滿門。”

  江玉楓愣在當場,無憂公主之死,他跟江閎少不得猜測,卻最終判斷天子不可能拿西北開玩笑,背后應該另有人作祟,魏塱只是順水推舟栽贓到薛宋兩家頭上罷了。

  如果此事真是魏塱一手策劃,當年參與薛宋兩家一事的盡是幫兇,誰也別想撇開,那是西北萬里河山啊。

  江玉楓指著屋子里問:“你有什么證據,他是什么人,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薛凌將宋柏留下的布條拍到江玉楓胸口,道:“你想要什么證據,平城起戰第二日,宮里的太監就到了,傳旨給我父親的副將宋柏,說我父親毀兩國姻親,已于獄中賜死。城外拓跋銑圍的水泄不通,他是怎么進去的?兩地千里之遙,他如何未卜先知無憂公主已經死了?若不知道,又何來的我父親毀兩國姻親?”

  薛凌松了手,江玉楓卻還沒接,布條飄飄蕩蕩的掉在地上。江玉楓被薛凌那幾句話問的喘不過氣,捂著胸口去撿。

  薛凌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江少爺,滿朝文武,都是兇手,你江家不能例外。”

  “不是…”。江玉楓看著布條上字跡,嘴唇哆嗦著想要反駁薛凌。念出來的,卻是“君要臣死”四個字。

  君要臣死啊,當年平城冰雪未消,宋柏立于城墻之上,前方是拓跋銑大軍壓境,身后已是一座空城。有那么一瞬間,他想從城墻上跳下去,了了二十年忠君守國的笑話。

  他忠的什么君,守的什么國。他一身的熱血,沒涼在平城無邊荒原,涼在了春暖花開的京城。可惜他死不得,他還要為了宋家滿門性命多撐一撐,撐到粉身碎骨。

  江玉楓捏著那張布條,直不起腰。他沒見過宋柏,只見到了這一句斷腸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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