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塵埃(八)
  這事辦的分外順利,出了府門,街邊撿了些吃食塞進嘴里,薛凌寥寥攀談了幾人,就找到了買賣田地的鋪子。她頗有氣度,出手又大方,伙計上趕著討好,很快就定下了幾座宅子要看看。

  伙計叫了馬車,拉著薛凌轉悠了好幾家,總是缺點啥。直到第四家,才起了要買的心思。屋主是一對老夫妻,做著糖糕的營生,而今說是要回鄉含飴弄孫,故而發賣產業。

  宅子并不華麗,簡簡單單青瓦蓋,六七間房搭一小閣樓。原薛凌是看不上的,只是聽說前后院地方都大的很,才來看看。進來卻發現十分合眼緣。

  想是趕著要走,老兩口已經收拾了行囊,院子里打掃的干干凈凈,水井池子一應具全,后院還有個紅磚砌的烤爐,說是日常做糖糕用的。地方也如同伙計說的那般大的很,院角還有幾株石榴正值花期,開的如火一般。薛凌從未見過開的這般艷麗的花,站在那盯了良久不舍得走。

  老婦人看她這樣入神,反而不好意思起來,道:“小姑娘可是喜歡吃石榴呢,老身可不瞞你,別看這花開的好,可這樹,它不掛果兒。要不是老頭子非要留著,早沒了。”

  旁邊老頭瞬間漲紅了臉,嚷道:“不掛果怎么了,人活一世,草木一春,非得有個果兒才行?”又轉頭對著薛凌道:姑娘我跟你說,這花五月初就開,年年開到七月,怕是皇宮里,也找不出這么美的石榴花。你可千萬別把樹給砍了。”

  老婦人也不惱,笑著哄道:“好好好,不掛果不掛果。我就是跟人姑娘說說,總不好誆騙人家。”

  薛凌在平城從未見過石榴,回了京也沒格外留意這些東西,只是一時看花開的燦爛,有些走神,并不是在意掛不掛果。看這對老夫妻有意思,笑著道:“老伯這么喜歡,怎不一道移了去。”

  老頭連連擺手:“不好移,不好移。這人挪活,樹挪死啊。我老了,它也老了,就希望都能落個好。”

  薛凌又把眼神移到花上,人活一世,也這般不掛果呢?

  老頭湊到老婦人身邊悄聲問:“是咱倆成婚那年種的吧。”

  老婦人一瞬間嬌羞不已,錘了一把老頭,低聲道:“是”。頓了一頓,又偏過身子去,佯裝抱怨道:“怎在外人面前說這些。”

  “就此處吧,我帶了錢,若兩位老人家沒異議,這事兒就這么定了”。薛凌咧了咧嘴角,她喜歡這個宅子。

  付了錢,老婦人還在嘮叨些陳年舊事,不外乎怎么置辦的這處宅子,如何跟相公操持一家,又問薛凌是哪家的閨女,可是要給自己置辦嫁妝,怎么小小年紀就一人出來營生了。薛凌真話假話夾雜著附和,跟著伙計交接了地契房契一系列雜件,轉身去了臨江仙喝茶。

  五月新荷已露尖,臨江仙的點心一應拿荷葉盛著遞了進來。新出爐的桃花酥還冒著些熱氣,熏的荷葉清香味也更濃烈。一葉翠色映粉紅,雅致的很。旁邊白瓷匜里盛著供客人潔手的清水,也沒忘了放兩瓣蓮花點綴,此處確實是個消磨時間的好地方。

  暮色漸垂,樓下行人來往如織,江風吹的人心里頭癢癢。薛凌靠窗坐著,有種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錯覺。那對老夫妻說是還要多留一晚,薛凌自然無所謂這種事情,只是惦記著自己什么時候該去幫老李頭收拾下那堆破爛。

  她長長的喘了一口氣,以后在京中,多少有個去處了。雖不甚喜甜,卻對這桃花酥難以罷休。說起來,蘇夫人府上減了糖的更合她口味些,但其他地方正常甜的,也吃的十分欣喜。

  一吃,就能回到三年前的馬車里。所有的事情都還沒發生,魯文安捧著兩大盒子看著她道:“買這么多,吃不完放壞了都。”

  人是喜歡那件物事呢,還是喜歡那件物事跟人相關啊?

  酥皮在唇齒間有輕微脆響,間或啜一小口清茶解膩,一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天地都靜了下來。薛凌伸手進匜里沾了些水,想著齊家的事兒,手指卻不聽使喚的在桌子上劃出個“趙”來。

  她描了太多百家姓,人一走神,難免習慣成自然,抬手就照著模子來。寫完愣了一愣,才用手掌抹掉,鄭重的寫上一個“齊”。

  于薛凌而言,齊家已經毫無用處,只是此刻,她仍是忍不住嘆了嘆氣,不知道齊世言是死是活。這場事,縱然是齊世言自導自演,但如果當日自己不送上門,也許,不是這個下場。

  老李頭手上那張布條,基本已經能確定整件事的經過了。應是魏塱連手拓跋銑困平城在前,而后又送無憂去死栽贓阿爹在后。如果真如蘇夫人所說,阿爹還未被定罪就已經死在牢里,必然是有人先行下了毒手,防著夜長夢多,就不知道當時牢里究竟是個什么情況。

  薛凌看了一眼窗外,想著這幾天得找個晚上去會會永樂公主,齊清猗所講多是自己的事,沒說清楚永樂公主到底是怎么知道無憂一事的,不如親自去談談。

  自回京,已經三年余了,可前兩年多,好像只過了一日,偏最近數月,倒像是過了十來年。安城糧草,石亓來梁,齊世言罷官,挑開薛璃身份,齊清猗落胎,魏熠身死,老李頭歸來,一連串的事讓人應接不暇。

  手指不時沾著水在桌上涂涂抹抹,薛凌越想越多,喘氣重了些,連帶著胸口有些抽痛。手摸上去放記起,江玉楓那狗當晚下手不輕,這會還沒好全,于是桌子上又多出個“江”字來。

  水漬干的快,這般此消彼長,翻來覆去,桌面上也沒留下多少內容。既然已經摸到了胸口,那一線劍傷也透過單衣躍然于指尖。陳王魏熠,自己曾替陳王魏熠挨了一劍。江玉楓轉眼就不記得,只記得魏熠死了。可魏熠,本來就是要死的。沒她薛凌,只怕死的還快點。她只是沒攔,并不曾動手。

  這些道理,去哪才說的通?

  自然是說不通的,齊世言也說不通。畢竟當年無憂一事,他也僅僅就是順水推舟,沒伸手攔而已。

  伙計進來收拾殘羹時,桌面上已經只隱約可見一個霍字了。

  不想干的事兒多了去,總也還是要干。薛凌提著一包零嘴往齊府晃蕩,打算拿回去哄兩句齊清霏。閑人雜事太多,想也無益,只管一步步走著先。她反而沒那么急著找魏塱,畢竟當年魏塱身在幕后,并沒當面咬自己。那年一路生死,都是霍云昇這狗咄咄逼人。陳王府一事,又是霍云昇陰魂不散。

  故而這半個下午的心思,最后都匯聚到桌子上的那個“霍”。

  路人只看少女提著糖紙包,臉上笑容可人,混不知薛凌心里頭翻來覆去想的是:

  霍云昇,究竟什么時候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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