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袍笏(十一)
  她一住口,江玉楓也再沒言語。沉默比往日針鋒相對來的更令人尷尬,薛凌覺得江玉楓也反常,又退了一步,好聲道:“可還有什么事兒要交代?這一去不知何時才回。”

  江玉楓似想了想,才道:“別的倒無妨,只是你不在,若有什么事需要和宮中搭話,該怎么進去?”

  “我亦無法,先前霍云婉曾給過我一塊牌子,但上回進去之后,她說用不得了。以后自會有人尋我。她既知道我在江府,肯定會自己找上門來。”

  看江玉楓意猶未盡,薛凌又道:“永樂公主那頭,最好也暫時不要驚動。你且只管了了霍家事,旁的等我回來再做定奪。”

  “也好,路上小心。”

  “那我走了?”

  “去吧”。江玉楓原是披了件外衫在身上,他在府里頭除非必要場合,其余時間多是歇在自己屋里。靜坐著不動,難免體寒,秋涼漸深,說著話,手指便跟著去扯了扯衫子衣襟,而后順勢放到了腿上。

  弓匕回來之后,將薛凌的言行匯報的極細,那句“三年前江玉楓連手霍云昇追殺我,想來你在場”也一字不漏的傳到了江玉楓耳朵里。

  其實還能解釋兩句,但霍準臨死的多舌,弓匕也沒遺漏。他說,霍相臨死前對薛家姑娘喊“江府小兒想砍你一條腿去都沒許。”

  江府小兒,指的自然是江玉楓。說與江玉楓聽時,弓匕恐詞不達意,就原封未動的重述了一遍,并沒換個稱呼。

  江玉楓原以為至少得小半月后才會與薛凌相見,薛家姑娘從來咄咄逼人,他得提前打個腹稿,免得到時場面難看。不想弓匕退下不久,薛凌就從房梁上踩到面前。還一改這半年性情做派,突而舉止有度。

  反倒是他有了些許心悸,畢竟當年,他曾當真認為那截焦炭是薛弋寒的兒子。

  然薛凌來回奔波,這會并沒記起這回事,她只當江府辦喪事,江玉楓裝裝樣子,又叮囑了一句:“江少爺,我在京中就剩這么兩個人,若是都沒了....”

  “你且等等“。江玉楓打斷話頭,站起來走往桌前,抽出個暗格,從里面拿了張令牌遞與薛凌道:“拿著路上用,雖是個魚目,但千萬寧城的人多,沿途也無人細查。”

  薛凌接過來塞入懷里,摸了劍柄,起身從窗沿借力,仍是走了房梁。上去之后再看,江玉楓又坐回椅子上,拿著那卷書,恍如薛凌未曾來過。

  不久前的婚事辦的名動京城,這場喪事卻極盡冷清。人在高處,將府內景色一覽無余,她瞧見好些下人,連件素服都沒換。直站到墻外,看見慘白色燈籠刺眼,才能真真切切的知道,江府里確實死了位主家。

  她依然不悲天憫人,她知道是自個兒把那蠢狗給扯到了閻王面前,可她并不喜歡那蠢狗,死了就死了。

  只是她站在那,難得想起了齊府的光景。

  她想這樁婚事,還是給齊府的小姐求來的。她摸不清京中稀奇古怪的尊卑貴賤,只聽說齊家....齊家的誰啊,被夫家退了婚,她就沖到了江府,非要江夫人上門提親,只說國公名頭聽起來總要響亮些。

  她明明就不喜歡齊世言那個狗東西。

  她站在這,忽而伸手在身上亂七八糟摸了一圈,什么也沒摸出來,她從來就沒有帶荷包的習慣。可齊府那晚年飯,齊家老太給了每位姑娘一枚精致歲幣,上刻平安喜樂,說這一年都要帶著,就能平安喜樂。

  她當時一回到屋里,就撒手不知去向。

  齊府的三小姐死了。

  申屠易在驛亭已等了小半個時辰,霍云昇的人頭一送進宮,進京的人雖困難,出京卻變得分外容易,尤其是申屠易這種獨身行馬的。

  魏塱只恐有人混到京中作亂,卻巴不得京里頭人去給霍云旸通風報信。他既怕霍云旸亂來,更怕霍云旸不來。

  若霍云旸老老實實被人押解上京,朝中那么多霍家嫡系,兼霍云婉自罪,到最后眾口一詞應該饒了霍云旸性命,他這個當皇帝的,就算暗中將人弄死,傳出去也不好聽。

  所以放幾個人過去,讓霍云旸知道霍云昇已死,甚至知道霍準死了也不要緊,反正他拿不出證據。只等寧城先鬧出點什么動靜,立即著人前去以抗旨不尊的名義就地格殺,那就很名正言順。

  故而進京官道已有大批馬蹄生風,遇到的人皆避之不及。申屠易本是跑冬的,這三四年里頭跟薛凌幼時一樣,一年有得有十一個半月都在馬背上過,御馬比之薛凌不遑多讓。

  他又怕在路上多生事端,一路不要命的催馬,飛快的趕到驛亭,扣了頂帽子在臉上佯作歇腳,馬匹則拴在遠些處飲水休息。

  薛凌裹了件極寬大的袍子在身上,直到下了馬走入驛亭,申屠易方認出人來。起身看了看左右道:“怎么才來。”

  薛凌道:“你的馬呢,走吧,趕往壽陵歇腳。”

  申屠易將帽沿壓的低了些,去牽回自己的馬,與薛凌理了理行囊,再次上馬前行。依舊是昨日的路,只是大雨過后,再行至山谷處時,除了道路兩旁些許斷草,什么痕跡也瞧不出來了。

  他二人皆絲毫未停,轉眼出谷。薛凌手上有令牌,并不愁宵禁之后進不了城。但要想連夜趕路,進了城之后得趕緊去馬市換馬。若是晚了,沒地兒找馬。

  如此緊趕著,到達的時間比昨日還早些。天色未晚,守城的已得了令,搜查松了許多,薛凌沒亮牌子,直接就進了城。

  這地兒她反倒不如申屠易熟,正瞅著地形要問,申屠易即輕聲道:“是不是要換馬,你隨我來。”

  薛凌狐疑“嗯”了一聲,方記起申屠易以前的營生,常在京中和寧城之間往來,必然沒少在壽陵打轉,當下不再多問,又“嗯”了一聲,示意申屠易帶路。

  昨日嚴峻形勢似乎并未給這地方帶來多大影響,街頭巷尾還是歡聲一片。薛凌牽著馬跟著申屠易往馬市去,突聽得他道:

  “還真不想往那邊去,沈元州怕是能認出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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