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袍笏(九十五)
  可是,平城沒下雪啊。

  含焉說的是真的,拓跋銑馬蹄踏過的時候,平城竟然沒下雪。

  攤主一聲老長的吆喝將薛凌思緒拉回,陸陸續續又來了些李姓王張。小本生意不過三五桌子,轉眼間擠的滿滿當當,有人賠著笑說要跟她擠擠,有人哄著娃道今年天時不佳。

  她越發不愛這種熱鬧,只覺人多口雜分外聒噪,扔了碎錢起身離開,身后攤主恭維聲傳的老遠,估摸著是沒想到獨身的小娘子出手這般闊綽。因著要給老李頭填兩堆土的緣故,薛凌今日是穿的頗有些寒酸,加之幾日未睡好,面上憔悴的很。

  走出幾步路,暗忱這日子過的一天不如一天。剛從蘇府出來時,一堆雜事纏身,尚有心思往臨江仙叫兩壺茶,慢慢吞吞磨上個一天半載。

  現兒從隱佛寺出來,本也是要找個僻靜處緩緩,遇著個路邊支起的攤子,就隨意坐了下來。大抵索性是食不知味,人在何處,所咽何物,也就無甚差別。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原本對人對物都帶著偏執的挑剔。

  往薛宅走有小道更近些,但薛凌只勸慰著自己回去也無要緊事,不用這么趕。因此非但沒走近道,反而順著幾條主街來回繞了老遠。

  霍家事基本落幕,天邊升起的是新的太陽。這個京都,在秋收之后繁華似乎更甚往常,當然也有可能是她許久不曾回來,一路上荒郊野嶺之后,突而跌進人山人海里徒生感嘆。

  這一瞎繞,薛凌不覺已經在永盛賭坊門口打了好幾個轉。

  這種地方,門口人守的嚴實,進去出來的人一般都極懂規矩,倒未有格外喧嘩。只不知是第幾次經過時,恰一中年男子被人架著,直愣愣摔在門口地上。啪嗒聲未散盡,那男子“哎喲”聲喊的接二連三。

  薛凌抬頭,永盛二字在門楣上金光閃閃的耀武揚威。那倆下人拍著手掌往地上男子唾了一口,這才轉身進去。

  此地是干什么的來著?

  隱約記得蘇姈如提過一嘴,不過當時并不重要,事后也再無人提起。薛凌皺了皺眉,抬腳朝著門口走了兩步。

  站著那倆小廝眼珠子一直盯著來往行人滴溜亂轉,唯恐錯過能請進去的肥羊,卻無人拿薛凌當回事,眼瞧她越走離門口越近,二人一使眼色,趕緊上來一個低聲道:“小娘子這是尋人還是尋樂啊,咱這可都不興。”

  薛凌停步并未聽出話里意思,頓了頓從懷里掏出些銀錢丟地上一丟又往里走。那倆小廝一愣,還沒彎腰撿,倒是先前那賴在地上的中年男子瞬間翻身坐起,連滾帶爬過來搶。

  這微末功夫,薛凌已經掀了簾子。里頭是賭坊,她記起來了,蘇姈如曾說這是京中最大的賭坊,亦是蘇家的產業。

  賭坊,她挽的是簡單發髻,卻未多掩身形,不然門口小廝也不至于一眼瞧出是個女的來。那會在門外不覺,進到里頭,才知什么叫別有洞天。

  押注的坐莊的叫好的討賞的此起彼伏,然即便她明顯是個女兒家進了此地,那些狂熱的賭徒誰也沒工夫往她身上看一下。桌上骰子牌九翻滾堆疊,就是天上跌下來個仙女,這些人怕也懶得搭理。

  唯幾個守場子的下人注意到了薛凌,當即過來二三,門外守著的小廝搶完錢也跟進來一個,一見人先點頭哈腰喊了聲:“旭爺,咱這....”

  那被叫旭爺的人一招手,小廝住了口轉身退到了門外,旭爺打量了幾眼薛凌,道:“姑娘這是......要試試手氣?”

  薛凌掏出一張銀票在旭爺眼前晃了晃,按到他胸口,笑笑道:“我要試試運氣。”

  那銀票上的數額是多少,她也沒看。只旭爺試探著著拿到了手,才瞅一眼,立馬喚了稱呼高喊道:“運氣運氣,小姐您樓上請啊。”

  得,這稱呼都換了。

  說完對著背后兩人一努嘴,再朝著薛凌彎腰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薛凌順著方向看將過去,那兩人已然招呼眾人讓開了一條道。許是好久不見過這么大陣仗,先前埋頭苦賭的現下有好些住了手看著旭爺將薛凌往二樓領。

  有人的地方,就有三六九等,像薛凌這種給下人賞錢都是掏銀票的主,自是不能在一樓與那些流水場子混作一談。不過往二樓走的人多了,小娘子確還是第一次見。

  薛凌并不在意那些探究目光,跟著旭爺上了二樓,雅間里頭除卻軟塌茶桌,另有七八桌子,各式玩意兒都備的齊全。

  先有下人上了茶,又有四五個嬌俏丫鬟進來,只見薛凌是個女的,皆愣愣站那不知作何,大抵原本是備了伺候少爺老爺,沒曾料一朝還得喊聲娘娘。

  按賭坊里迎來送往的人精功夫,一見薛凌是個女的,就不該出這等鬧笑話的紕漏,然那旭爺看薛凌衣著粗糙,出手卻又大方的緊,就只能拿些功夫想看看這突如其來的小娘子是哪路神仙。

  他是個底層看場子的,來了二樓,場面又另有人做主,姓張名棐褚。沖著薛凌問安報了名,亦是在暗中觀察薛凌態度。

  薛凌對這些從來都無所謂,既未覺不適,也生不起什么憐惜之意,臉上神色未變分毫,只拈了盞茶水來喝。

  旭爺與張棐褚皆按抹一把汗,看著模樣,是個被人伺候慣了的,可千萬別是哪家千金想不開,喬裝打扮了來觸霉頭。

  張棐褚站起沖著幾張桌子道:“不知小姐喜好骰子還是牌九,或是別的,以前可與友人父兄玩過,是否需要在下替小姐講解一二。”

  薛凌多少聽出了話里試探,賭坊沒來過,翠羽樓的事兒總經了不少,那破地也慣愛這樣打聽人身份。

  只她仍未遮掩,仰了仰身子,漫不經心道:“從未玩過,我無友人,父兄也死的干凈,進來找個樂子而已。你且說來聽聽,也不用著全部講了來,我耐心差,只管說說有什么花樣輸贏全憑運氣。”

  對身邊的怨憎好似成了種潛移默化,不管是死了的,還是活著的。既然旁人問起,她樂得口無遮攔,圖個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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