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庭前月(一)
  耳旁山呼“萬歲”未散,她雖發出聲音,卻終是張了嘴,以免被誰瞧了去當即治個不敬的罪名。膝蓋嗑在冰涼地面上讓人覺得時間分外的慢,過了不知多久,龍椅之上的人才輕抬了手掌道:“眾卿請。”

  又是人聲匯聚齊喊“謝”,薛凌依禮起身,壓住內心沖動,緩緩抬頭。然她本就隔的遠,魏塱的臉隔在旒珠之下,更是只能隱見輪廓,根本瞧不清眉眼。

  薛凌瞇縫了眼睛,仍瞧之不得,倒是那旒珠用的不知是何處珍奇,每粒尚不足半指大小,或硨磲或青寶各有華光,看的粒粒分明。

  這東西,書本上見過。古來朝事為國之重務,臣子戴冠,天子加冕,冕者,前后各十二旒。兩耳處又以玉柱為飾,作塞耳之樣。為的,是讓皇帝對這天下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漢書·東方朔列傳》記載: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纊充耳,所以塞聰。明有所不見,聰有所不聞,舉大德,赦小過,無求備于一人之義也。

  意思就是人無完人,有些看見了,假裝沒看見,有些東西聽見了,假裝沒聽見,有些過錯,隨他去了便罷了,天子治國尤其如此,故而以珠簾為旒遮住些視線,黃棉塞耳,少聽點閑話。

  薛凌不知魏塱看見了哪些,又是裝作沒看見哪些,但她此刻站在那,雖瞧不見臉,卻將殿上人人都看的分明。

  她仍不愿記起薛弋寒,可這會還是止不住的想,一如對霍準說的那樣。這滿堂衣冠禽獸,有誰手上沒沾著薛弋寒的血?

  沈元州還未來,他今日離京,早已穿了將服,身配利刃,只能在殿外聽宣。魏塱坐定后換了輕松口吻道:“諸位愛卿可有本奏?”

  尚未有人站出來,他便又笑著到:“若非要務,且容朕緩緩吧,折子先呈到書房即可。今日元州離京,朕與他,既是君臣恩義,也是至交情誼。

  舍不得放他離去,更是舍不得將人在殿外久久晾著,趕緊請人進來,且與諸位一道看看我大梁男兒,是何等凜凜威風。”

  眾臣點頭稱是,立于龍椅一側的王公公高喊:“宣今鎮北沈將軍沈元州上殿”,話音未落,龍椅底下候著的兩小太監小跑出殿。

  片刻后薛凌率先聽到小太監在門口喊:“沈元州覲見”,話音未落,有一身穿赤黑兩色甲胄的人大步邁了進來。眾人皆在瞧,她也跟著光明正大的瞅上了沈元州的臉。奈何沈元州將兜鍪單手抱在側走的極快,轉瞬即越過眾人,留給她的只剩個背影。

  再往前頭看去,沈元州屈已單膝在地,行了武將重禮道:“臣沈元州叩拜陛下。”

  魏塱自是搶著宣他起身,那佝僂成一灘的人體又再次舒展直線。殿上光與影仿佛在這一刻駐腳,古來甲胄,不外乎兜鍪護頸抱肚等等事物湊成一身,連兜鍪上的紅纓都一般無二,唯細微處有品級高低之別而已。

  薛凌瞧著沈元州在前,有片刻晃神。她未曾識得此人面目,先見了昔時故人舊物。如果魏塱不曾篡位,也許先帝仍在,薛家仍在平城駐防。

  男子年十六可入仕,她這個年歲,該有了自己的甲胄才對。

  蘇家稀奇古怪,連風響珠都有一籮筐,卻找不出巴掌大的鎖甲來。任何人私藏甲胄,等同謀反。不看到這東西,她都忘了,她還從未穿過,一生下來就注定要穿的東西。

  座上魏塱起了身,一改先前語氣,沉聲道:“孤以不德,天降之災,朕寤寐枕戈飲膽,輾轉叩心泣血。憐我梁風雨枯骨,又喜江山得幸,遇元州雄才,今日在此,為卿踐行別..”

  群臣雅雀無聲,唯有皇帝的語音在殿內回響。長長一段送別詞,薛凌只聽了個開始,到后頭已微咬了牙。待到魏塱說完,沈元州放下兜鍪,跪地叩首道:“臣當勉智罄忠,報奉淵圣。”

  門外太監高喊:“起。”

  群臣自動往兩旁站了些,待沈元州起身走出殿外后,眾人又跪倒在地,薛凌終將魏塱看得仔細了些。

  沈元州身著鎧甲圖的是個靈活好戰,當時行走帶風。繁復的朝服卻不便行動,魏塱也算龍行虎步,卻走的頗慢。

  薛凌先是斜著眼,又逐漸得以正視,瞧著他從遠倒近,又掠過眼前。即使還是隔著珠簾,平心而論,仍可見其舜華之顏,器宇軒昂。

  她所謂的惡人奸賊,皆無夜叉羅剎相。

  皇帝出了門,文武起身仍按著官位依次出門,薛凌跟著一道有禮官領著,果真是往了乾元殿上。

  數列御林衛已執戈在此,沈元州立于陣前,魏塱登于高臺之上,百官隨其后。禮人拖長了聲音喊“起”,殿中十八子齊齊敲了銅鑼。

  沈元州一舉手上長劍,呼的是:“吾皇外歲”,殿上便跪倒一片:“萬歲萬歲萬萬歲”。魏塱于臺上伸手,比適才在金鑾殿更添王者之姿,睥睨蒼生道:“平身。”

  沈元州翻身上馬,身旁跟著的副將揚旗,快馬一鞭,馬蹄轉瞬踏過宮門,唯剩站起來的御林衛將長矛在地上擊出雷鳴。不知是人跑出了多久,禮官拿著托盤呈上一縷紅纓道:“請圣駕回殿。”

  太監下臺子接了那紅纓,魏塱一踢袍沿,凜凜轉身,旒珠搖晃碰撞又散開,底下眉目如削,當年的淑妃,也是名動京城的美人,而魏塱,似乎比魏熠長的更像先帝一些。

  這一場君臣大義總算唱罷,金鑾殿到乾元殿距離不進,一路又是各種規矩大禮,大家都是來趕個早朝的,疲憊之態肉眼可見。

  好似太監都等不及喊三朝,走出殿門外,諸人再不復先前肅然道貌,皆長舒一口氣或三兩成群,或獨自往宮外走。

  依著規矩,得是尊位的先走,薛凌算是落在最后。臨出門,她又回望了一眼。太監皇帝皆已退去,王侯將相也鳥獸盡散。

  “江兄”?有人輕推了她一把。

  畢竟她不是最后,右尾三后面還得有個尾二尾一。薛凌不走,另兩人不敢先邁步。且這江府的小少爺.....

  回頭看的是......龍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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