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庭前月(八)
  劍尖插著僅剩的檀木皮劈開,力盡軸破。二指來寬的半塊兵符跌眼看要叮當掉在桌面上。她唯恐弄出聲響,手疾眼快去接,忘了恩怨尚沒來得及收回。

  臨了掉轉劍頭,劍柄又噴著了那玉狻猊,滴溜兩轉滾至地面上,啪嗒一聲嗑成三四塊。

  龜玉毀于櫝,虎兕出于柙。

  地上殘破不關己,薛凌一把抓過兵符,閃身到門前,看院內并無動靜,這才退回墻角床榻前,緩緩將手掌攤開。

  是...是她爹的那塊兵符。

  古來甲兵之符,右在王,左在將。凡興士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會王符。燔燧事,雖毋會符,行毆。

  自古以來,至高兵權虎符皆一分為二,右邊存于皇帝之手,左邊的則給將軍。用兵五十人以上,需得合二為一方可調遣。如果有烽煙戰事,則暫不需要匯符。

  梁又有律令,戰事起,將帥可憑一半兵符調近三城兵馬為援,再多,則必須要合符再調。其治下各城又各有城符,遇虎符則廢。

  既有左右之分,薛凌自能輕易的認出手里這塊,應屬將帥,也就是薛弋寒的。沉寂良久,她認命一般,長嘆了一口氣。

  江閎說的是真的,阿爹當時....竟然真的沒兵符。而所有人遍尋不得的那半塊,居然......在魏熠,也就是前太子手上。

  薛凌將半塊中空老虎舉只眼前,忽而明白了自己將畫拿走時,魏熠欲言又止的急切是為了啥。也明白了魏熠為什么在齊清猗有孕之后,始終覺得魏塱會放他二人離去。

  那個蠢貨,是想用這半枚兵符換個功成身退罷。

  直到先帝三年祭上一番試探,發現他的好皇弟絕不會放他離去,是故臨死也不肯說出東西在哪。陰差陽錯,竟然到了自己手上。

  可梁成帝為何會把這東西提前給了魏熠?

  薛凌讀著上頭銘文,好不容易生起來的一些溫情又消散于無盡冰冷里。當晚江府密室夜話,江閎曾說過......梁成帝,要當一輩子父皇。

  那蠢狗,立了自己兒子,又防著自己兒子。防著自己兒子,又想拉攏自己兒子。

  果然魏家上下滿門蠢狗,分明是梁成帝不肯給太子一兵一卒,又怕逼得太急魏熠起反心,正好薛弋寒丟了半塊毫無用處的廢銅回來,塞給太子當個把件恰如其分。

  先不說半塊兵符毫無卵用,就算魏熠偷了一整塊,薛弋寒連兵符都能還給梁成帝,難道還能和太子合謀造反?何況此時薛家已經無質子在京,太子和誰商議去。

  可有些東西雖然毫無用處,皇帝既賜了,就是另一種寓意。身為人君,至關重要的兵權都給了你,難道你還怕朕另立太子?

  這二人之間如何博弈已不得而知,然這些人千回百轉,因果最后都在薛凌身上重聚。逸白破門而入時,看到的便是薛凌呆滯坐于間,木木然不聲不語。

  連喊了兩聲,薛凌方回了些神,微笑道:“你回了,我等了你好些時候。”

  逸白屏息道:“小姐無恙否”,他這兩日皆宿在薛宅,為的就是不知道薛凌什么時候回來。自己身為皇后的人,不管薛小姐去了江府還是蘇府還是任何地方,都不便去請。

  剛才在院外見門鎖是被利刃切開,還以為院中有不測之事。門外輕喊了兩聲,不見薛凌應答,這才逾矩破門。看薛凌臉色不對,越發謹慎。

  薛凌抿了抿嘴唇,起身道:“無妨,我尋著了些舊物,一時情難自控。你回來的正好,再晚些我就要走了,江府那頭還有些要事處理。”

  逸白繃著的神經稍松,上前兩步道:“京中置地不易,我已讓人在留心何時的”,他故作逗趣,討好薛凌道:“總得讓小姐住的舒服些才是。”

  “我不講究這些,不必太過挑剔”。薛凌說著話,走到桌邊,不動聲色拿衣袖再次擦了擦桌面。

  上頭東西她已經拾掇過了,畫卷另收,畫軸劈成幾塊丟去了角落。碎掉的玉狻猊也再切了切扔進一箱子里,那些削下來的檀木片則收攏一處倒在了院墻泥土處。

  逸白不疑有它,恭敬道:“小姐誤會,宅子是早早便備好的,只是那時世事難料,不敢派人去打理,多有荒廢。這廂先買了丫頭婆子進去添些人氣,待一切妥當,方敢請小姐移步。寧城那頭,小人也已在著手,無需擔憂。”

  “如此甚好”,薛凌從懷里拿出抄本遞過去道:“我并非前來催你,只是霍家的家書,我上回去宮里時,恐行程不順,只拿得三五頁。現全數拿了過來交與你,看看是否有機會替我遞給皇后,托她將剩下的全解出來,也方便日后行事。”

  逸白雙手接過,當面翻了兩頁道:“小姐有心了”,又道:“不過正如小姐所慮,一蹴而就怕是會出亂子,小人盡力而為,但短時間內要想解得全部,怕是力有不逮。”

  薛凌揮了揮手道:“無妨”,恐霍云婉多心,她解釋道:“今日走的急,錯拿了抄本,原件尚在江府,主要是防有丟失,別無他意。你們先將就著,改日我再將原本帶來。”

  逸白明其用意,恭維道:“小姐思慮甚周,皇后與小姐一見如故,斷不會生狹隘之心。”

  薛凌道:“你這幾日都宿在此處么?”

  “是的,小人猜.....”

  “你不要句句不離小人”,薛凌打斷道:“我聽的不慣,尋常答了就是。”

  “是”,逸白再次躬身,道:“我猜小姐會在江府和蘇府居住,這兩處我皆不便前去,所以就每晚來此,想著若是小姐回來,大家便能遇上。”

  說罷他輕偏頭,示意門外道:“不知院外歇著的,是哪路高人?”

  薛凌沒答,反正江府的狗留不料多久了,只道:“別管這些了,不日就要離開,隨他們去吧,若此處無旁事,我要先回了。”

  逸白取出一張地契遞與薛凌道:“小姐既過來了,請收下此物,待江府居厭,小人在此處恭迎小姐還家。”

  薛凌接了隨口道:“好”,嘆了口氣越過逸白剛走出門,左手就搭在了右手腕處,而后緩緩向上,袖里頭除了恩怨,還有半尾臥虎。

  天下君與臣,古今父與子,少見良緣,俱是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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