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庭前月(一百)
  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愿得連暝不復曙,一年都一曉。世事從來多艱,歲月古今無常。這場美夢能千秋不醒的話,確實再好不過了。

  薛凌在榻上沉沉睡去,晚間飯點仍是未醒。府上丫鬟來瞧過,不敢出聲叫她,便另備了吃食在廚房。

  待到深夜驟寒,她勉強睜了眼,移步到床上。男女有別,薛瞑不敢失了分寸,只隔著簾道粥水小菜都是熱的,可要用些。

  薛凌一邊解衣衫,一邊打著呵欠說不吃。她饑一餐飽一餐慣了,下午在氣頭上又餓極貪多吃的撐,這會睡意濃烈,只想趕緊蓋了被子在身上閉眼。

  外頭明月極圓,窗欞上前兒個掛的兩枝“辟邪翁”還沒撤,枝葉映影,自成佳趣。是個良夜,所以她也沒生夢魘。

  第二日醒的倒早,人睡足之后覺得神清氣爽。自個撿了套淡天青的襖裙套好了,這才喚了丫鬟來梳洗,而后又順手將那枚石榴釵子別在了發髻上。二者看上去有些不搭,丫鬟只抿了抿嘴,沒多做言語。

  念著要離開江府,薛凌差人去喊了含焉一道兒用早飯。后者自是又驚又喜,興沖沖趕來坐于一處,未等薛凌開口,先絮絮叨叨一堆,又是問安又是逗樂。

  早間一味干貝粥煮的甚好,貝柱撕的細如發絲,粥水綿密,合著一點素菜碎屑,舌尖過處帶著清爽的鮮甜味。薛凌拈著個勺子連喝了兩碗,間或有一句沒一句的答話,思忱了好半天,終得含焉閉了嘴,她抬頭想問“我要走了,你跟不跟我去”,張口卻是:“你似乎胖了許多。”

  含焉登時一癟嘴,似帶著些委屈,低頭往自己腰身上轉了一圈,又嬌怯看薛凌,佯裝生氣道:“哪有許多......”

  薛凌眨巴了兩下眼睛,想起齊清霏說姑娘家胖了不好看,料來自己說錯了話,埋頭接著將粥水吸溜的“呼嚕嚕”響。

  含焉是胖了些,山珍海味流水一般供著,衣食起居一應有人照應,心病身病皆養去大半,又是冬日漸來,衣衫加厚了幾層,看著不胖也難。

  看薛凌難得局促,含焉覺得頗有些可愛,道:“姑娘比我吃的還多些,怎么就一直是窈窕身段,本就生比我高些,越發襯的我是個木頭墩子了”。話間半是與自己賭氣,半是艷羨薛凌,卻絲毫不惹人反感。

  薛凌口里一頓,反應過來合著這蠢貨過來坐了半天,就吃了塊手指大小的炸果子,是為著這些。她抬頭欲勸,恰逢含焉臉上一絲神傷閃過,繼而又開懷道:“胖便胖些,現在也無需.......”。她與薛凌四目相對,話未說盡,笑著端起粥碗,舀了一勺到嘴里吃的格外欣喜。

  薛凌沒說話,嘴里上下后槽牙摩擦了下,“咣”一聲將勺子丟碗里,道:“我飽了,你慢些吃。”

  含焉當即放了碗站起道:“怎么了,我沒有別的意思,薛姑娘,我剛才.....”

  “我真飽了”薛凌打斷道:“你一直在念叨,我都喝三四碗了,清水都能將肺葉子灌漂起來。另一頭還有些閑事,你自個慢慢吃吧“。說完起身走人,也沒提起那茬。總也不是馬上就走,再說人家未必愿意走,說早了,徒生為難。

  后頭是丫鬟輕聲勸:“表小姐就這樣子,夫人幾乎每天都要交代得罪不得,姚姑娘你.....”

  “她是得罪不得,那是她人好,不該被得罪“。含焉毫不遲疑的辯駁,面上卻有些神傷,坐下片刻后又恢復如常。江府里頭,三五天見不到薛凌都正常,今早上這個模樣,也說不得反常。

  薛凌撿了兩片干藿香葉子在嘴里去味,回自己屋坐了稍許。原該直接去江玉楓處問問魏塱究竟刨了個什么出來。但她今日著實起的早,恐趕上江玉楓婦人幼子在側,別擾了人一家父慈子孝。

  另來她惦記著昨日之事,對江玉楓頗有微詞,故而懶得上趕著,想來不多時弓匕就會傳話來,畢竟江府肯定也惦記著霍云婉急急叫自己去宮里,究竟是為了啥。

  閑極撿了本百家姓來臨,亂涂了四五張后,薛瞑跳出來道是弓匕傳了消息,黃老爺子是被人用毒害死。

  冬日墨跡干的慢,寫過的紙張堆疊在一起,都有些粘住了。薛凌懸筆在手,愣愣瞧了片刻才答:“知道了。”

  薛瞑又問:“不回話嗎?”

  薛凌似有些為難,聲音經空中冷氣消磨,不帶任何溫度,:“你讓他先回吧,就說我下午過去。”

  薛瞑無聲剛要退,薛凌手中筆桿跌在桌上。“算了”,薛凌道:“還是現在就去吧。”

  薛瞑聽出薛凌話里不情愿,開口欲勸:“小姐若是..”

  “若是....“,薛凌已起了身,陰冷著臉咀嚼重復這二字,經過薛瞑身邊時,看門房外無人,料來弓匕是在院外等候。又退后兩步,與薛瞑面面相對,距離不足半尺,極輕道:“若是我要殺了江閎.....”。幾乎沒有聲音發出,僅有唇瓣開合,仿佛她從始至終壓根沒說過話。

  江府如何,早晚而已,不值得提前說道,倒是眼前這個人,并非就能全權信任。早些漏個口風,能套出些馬腳,早一日打發。她確有些殺心暗生,借機宣泄而已。

  薛瞑也不說話,他以前見著的女子大多比男子低半頭,唯面前姑娘和自己相差無幾。二人咫尺之間,呼吸間的熱氣帶著輕微霍香味,縈繞在鼻尖微醺不散。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囚于密盒之中,早已瀕臨窒息,血肉筋脈都發僵。忍不住要猛吸一口,僅存的神思卻又死死克制住叫囂的欲望,只能徐徐吐納,盡可能緩慢的去消耗賴以生存的氣體,好將這一場茍延殘喘拉長。

  他根本就沒聽見,或者說看見薛凌說的是什么。他唯一清晰入耳的,是薛凌先前那“若是”二字。若是,若是二字,是個假設。假設的事情,發生也可,不發生也可,如何都可。

  他調動全身力氣,重重點了一下頭。那陣香氣飄然散去,密封的盒子瞬間打開。薛瞑轉身追出院外,是薛凌偏頭手指撥弄著發邊石榴花,對候著的弓匕嫣然笑道:“今兒個來的這般早,江少爺撿著銀子要我去分么。”

  弓匕賠笑:“是姑娘起的早,撿了銀子可要分給小人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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