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文學網 > 雄兔眼迷離 > 庭前月(一百二十四)
  魚腹厚不過橫指,上鍋須臾即熟,久蒸則肉質干柴。她這一聲吼,李阿牛也回過神來,棄了先前畏手畏腳模樣,口中念叨:“我來我來”。話未說完已拿了桌上帕子墊著將籠屜取下,擱在三人中間。

  蓋子一經掀開,鮮味撲鼻而來。憶苦才能思甜頭,這數月山珍海味吃遍,獨少了這一抹嫩玉。

  李阿牛郁結稍退,真心實意笑開來,沖著薛凌道:“我好久不曾去得城郊,冬天的魚不如春夏肥,味道反而更好些”。他偏頭喊蘇凔:“啊凔,快吃。”

  蘇凔笑笑拿了箸子,沒等夾到嘴里,李阿牛已連呼三聲好吃。他向來沒這么多規矩,這會放開來也不拘著等薛凌。

  嘗過幾塊后,又轉身去看爐上陶罐,里面魚頭魚骨皆用薄油煎透,沸水入內,這會已燉的雪白。

  抽了個勺子與薛凌蘇凔二人呈上一碗,方輪到他自個兒。亦不作言語,默默飲了一氣。熱湯入喉,周身都冒出些細汗來。

  先前總解不開的絳帶霎時自行散了一般,亭外候著的丫鬟及時上前將李阿牛滑下的大氅接了去。可能少了這一層束縛,人也活泛些。

  李阿牛朗聲道:“這種江魚最是養人,你從哪得來的,不如叫他隔三差五往我住處送得幾條。吃這一嘴,比那人參鹿茸都好。”

  蘇凔輕笑不言,薛凌擱了手里勺子笑道:“來得早不如來的巧,是園里人往城外收藥材,無意間遇到。我知你喜歡,特意留著的。”

  她素難得這般表達偏愛,李阿牛有些受寵若驚的不適,生硬咳嗽了一聲又飲了兩碗。待陶罐見底,三人俱是酣暢淋漓。丫鬟撤去桌上碗筷,將備好的三四碟小菜端了上來,巴掌大的盤子里紅紅綠綠看著格外精致。

  天色漸晚,黃昏夕陽,蘇凔起身告了禮,往欄桿處站著輕聲道:“姐姐園里景致頗佳,以后是要長住的吧。”

  李阿牛先是看著蘇凔起身,這廂目光又移到薛凌身上,眼里有詢問之意,顯然是也想知道答案。

  薛凌抿了抿嘴,作勢要答,吐出來的話卻是:“安城節度胡郢死了。”

  蘇凔登時回轉身來,緊走兩步坐下,往亭外站著的丫鬟身上掃了一眼,才低聲道:“你怎么知道”?話落又恍然大悟般:“江府告訴你的?”

  好似幾碗湯帶來的熱氣一掃而空,李阿牛覺得登時周身犯涼。他來之前就說跟這位薛姑娘見面就他媽的沒好事,架不住壑園里的人強硬要請,自己又想問問關于父母之死的真相。

  這一上來,聊的就是要命的勾當。

  他還想不到薛凌這么快得到消息意味著什么,也并不清楚胡郢之死究竟意味著什么,但是這位倒霉鬼死訊傳出大獄時,金鑾殿上還沒罷朝。

  黃家的破事還沒處理完,胡人那邊三天兩頭動靜不斷。西北正是用人之際,卻不敢隨意遣人過去。諸多干系在此人身上,天牢里頭眼線重重密布,就盯著胡郢一人。結果眾目睽睽之下,太監來報人死了,魏塱作何反應可想而知。

  李阿牛第一次見皇帝如此雷霆之怒,其實若非他返鄉,應該已經見過兩次。不過這些無關緊要。能讓皇帝在文武面前跳腳的一場死亡,此刻在薛凌嘴里輕描淡寫,就像在說剛才那碗魚湯味兒真不錯,說話間還咂摸了一下嘴巴。

  沒等他開口,蘇凔追問了一遍:“是國公府告知你的嗎,他們與你說這些作甚?”

  薛凌一挑眉,笑道:“不是,是我告知江府的,畢竟,人是我弄死的啊。”

  蘇凔與李阿牛齊齊鎮住,看向薛凌的目光里半是不可置信,半是恐懼。薛凌一揚手,屏退了外圍丫鬟眾人。雖她信得過逸白辦事手段,但小心些總是好的。

  薛凌道:“我叫你們來,正是要從這出說起。”

  “你為何無端害人....”蘇凔搶白要問,卻被薛凌打斷道:“宋滄”。她嚴肅喊他名字。

  這也不是第一遭,宋滄尚無甚感覺,李阿牛在旁一顆心越發提的老高。宋滄是朝廷通緝要犯,他不得已與此人為伍,素日小心翼翼唯恐錯漏,哪敢向薛凌這般直呼其名。

  “你想置身事外嗎”?薛凌問。

  “我....”

  “你不能置身事外。“

  薛凌語氣漸軟,哀傷也逐漸爬了滿臉。她道:“你無法置身事外。

  從救得你回來,我有許多事不曾與你說起。我不喜你父親,也不喜你。你們文人做派,而我自幼沒規矩慣了,只求個恣意快活,才不想陪你君臣父子。

  可這不是我不告知你的原因。我沒跟你細說那些過往,是我覺得屈辱難堪。這些恥辱血淚,我幼來就忌諱,不想拿來博人同情。我總覺得,我能憑借一己之力把昔日所有一一尋回。

  直至今日,方知自己錯的離譜。那些東西,原不過庸人自擾,本不值一提。”

  “姐姐......”,蘇凔不知如何作答,只為難喊了一聲。

  “你在朝為官如此久,有沒有想過,這個天下是個什么樣子,他應該是什么樣子?”

  “我.....”

  “薛姑娘,你們說這些,與我.......”李阿牛目光閃躲,低聲道:“與我干系不大。”

  “阿牛哥”,蘇凔求助一般喊他。

  “李大哥休走,只怕與你的干系還大些。你既然已經坐到了這,我就快人快語,雪娘子一事,是我一手促成。

  你且想想,從雪娘子,到霍準案,再到今日,有哪莊哪件,你又能置身事外。”

  李阿牛急道:“你....我,所以你叫我們過來究竟是為何?”

  “我想告訴你們真相,是所有的真相”。薛凌頓了片刻,從自己離開蘇家開始講起。

  西北糧價案,齊世言中風,陳王府舊太子魏熠之死,君臣爭權奪權,寧城險情,黃旭堯當年降胡,黃老爺子是疾病而亡,一直到胡郢斃于獄中。

  她沒太贅述于詳細經過,皆是盡可能著墨與個中利弊。比如皇帝說黃老爺子是死于中毒,一定是因為想借機找事,除掉一批黃家黨羽。

  李阿牛與蘇凔間或提問一二,但整晚下來總不過寥寥數句,多是薛凌在講。待她話語間歇,已是彎月如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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